关税和本地化制造都会推高项目成本,同时延缓脱碳进程。根据测算,在“本地制造”情境下,欧盟和美国都会面临更高的项目资本支出,到2050 年,欧盟电力行业脱碳可能会额外增加数千亿美元的支出。
(来源:能源评论•首席能源观 作者:汤思斯)
文/汤思斯
当前,尽管世界范围内,能源转型已经成为一场势不可挡的浪潮,但有关全球能源转型前进和后退的争议却从未间断,这一争论在近期更是达到了顶峰。一方面,各国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屡创新高,新能源汽车销量也是节节攀升;另一方面,2024年的巴库全球气候大会谈判成果有限,美国近期宣布退出《巴黎协定》,这给全球能源转型的速度带来了不确定性。那么,未来能源转型投资应聚焦在哪些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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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源转型不会止步不前
彭博新能源财经(以下简称“BNEF”)最新发布的报告《2025年能源转型投资趋势》认为,2024年,全球能源转型投资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实现了稳健增长。
2024年全球能源转型投资首次突破两万亿美元,同比增长11%。这一增速虽然不及2020年以来每年24%~29%的增长水平,但是考虑到过去一年全球政策的不确定性和利率高企的影响,仍然彰显了全球能源转型的动力。其中最大的投资领域是电气化交通(7570亿美元)、可再生能源(7280亿美元)和电网(3900亿美元)。这三个领域在2024年都创造了新纪录,储能领域也摆脱了不利因素的影响,达到540亿美元。
分地区来看,2024年投资规模最大的市场是中国,投资总额达8180亿美元,比美国、欧盟和英国的投资总和还要高。在“双碳”目标下,中国实现了自2021年以来投资总额的翻倍,增长强劲。相比之下,美国的投资在政策不确定性面前增长停滞,而英国和欧盟市场的投资则在经历了多年上涨以后首次出现下降。2024年,中国能源转型投资达到了国内生产总值的4.5%,远远超过前十大经济体中其他地区0.7%~2.3%的占比范围。
不过,从全球来看,要实现《巴黎协定》所设定的全球净零目标,当前的投资水平还远远不够。2025~2030年间全球能源转型的年均投资需达到5.6万亿美元,即当前投资水平的两倍有余才能在2050年前实现全球净零排放。这就意味着,全球各主要经济体都需要大踏步前进来缩小“投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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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碳技术发展出现分化
在清洁能源经济中,成熟与新兴领域的投资存在显著差异。可再生能源、储能、电动车和电网等经过验证、具有商业扩展性并已有成熟商业模式的技术,在2024年吸引了1.93万亿美元的投资,同比增长了14.7%。这源于成熟技术的成本优势非常明显。
以光伏组件、陆上风机和锂离子电池为例,从2010年至今,这三项技术的成本分别下降了96%、60%和92%。技术进步、规模效应、制造业的经验累积,乃至行业激烈的竞争,都快速拉低了技术成本,提高了技术的可负担性。
随着可再生能源平准化度电成本的降低,风电和光伏发电正成为越来越多地区最便宜的新建电源。因此,尽管全球受到融资成本上升、政策不确定性增加的不利影响,可再生能源仍然延续过往势头,吸引了创纪录的投资。此外,储能行业也克服了发展的不利因素,实现了创纪录的增长。可再生能源渗透率的提升、拍卖机制的出现以及储能合同的更广泛采用,推动了全球多个市场的投资增长。锂离子电池价格的快速下降,也推动了储能在电网侧、工商业和用户侧多个细分领域的增长。
根据BNEF的调研,相比之下,2024年全球对电气化供热、氢能、碳捕集与封存(CCS)、核能、清洁工业和清洁航运等新兴技术的投资仅为1550亿美元,总体同比下降23%。这表明在扩大新兴清洁技术的规模方面仍然面临挑战。
其中,成本高昂、需求不足、技术成熟度低和商业化水平不高是阻碍这些技术规模化的主要原因。以清洁氢能为例,目前利用离网可再生能源的制氢平准化成本将在长时间内保持较高水平,2030年后,也只有少部分市场的可再生氢可以与灰氢竞争。另外,需求也成为氢能行业发展所面临的主要瓶颈。截至2024年10月,BNEF数据库追踪的清洁氢能协议总量只占全球规划产量的6%,且这6%中也仅仅有十分之一的协议产能具有约束力。全球大多数清洁氢能项目的投资决策,仍依赖于政府补贴或者税收优惠。
由于项目经济性和各国政策支持能否兑现仍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碳捕集与封存也面临着项目部署整体速度放缓的挑战。根据BNEF的基准情景预测,基于当前的进展、融资承诺以及运输和封存的便利性,目前全球各公司发布的项目公告到2035年时仅有约一半的产能投运。未来,上述新兴清洁技术领域能否对减排作出积极贡献,取决于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是否有更多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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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源转型投资面临的新问题
经历了过去几年能源转型的飞速发展,未来的增长曲线会逐渐平稳,稳健增长将成为新常态。
新能源汽车行业的发展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趋势。BNEF预计全球电动汽车销量在经历了之前两年60%和34%的增长后,2024年回落到26%的增长率,2025年以后的销量增长会保持平稳。光伏行业可能也会有类似的发展轨迹。根据BNEF预测,2025年,全球光伏装机增长率会下降到11%,远低于2024年35%的增幅。
因此,如何在市场成熟期找到更多机会,是未来能源转型投资面临的新问题。
其实这是由行业发展特性所决定的。在市场发展初期,有着优质光照资源、并网容易、投资回报率高的项目,会首先受到可再生能源项目开发商的青睐,但这会让后来进入市场的项目越来越难。同时,随着可再生能源在电力系统的渗透率逐渐提高,由于出力曲线的相似性,其会对同类项目收益形成蚕食效应,也会影响后进入项目的投资决策。如何创新机制设计,为投资者提供更多的收入来源和更有吸引力的收益回报,也会影响未来能源转型新阶段的增长速度。

新阶段的另一个发展难点在于深度减排需要多种低碳技术共同实现。BNEF的《新能源市场长期展望》分析,除了目前发展迅速的清洁电力和电气化以外,还有25%的减排需要来自碳捕集、氢能、生物质等领域。这些领域目前仍处于早期部署阶段,如何能够克服经济性的不足,驱动技术更快地发展,也将深刻影响到未来每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减排之路。
深化绿色低碳转型也是中国下一阶段的主要目标。近期,《关于大力实施可再生能源替代行动的指导意见》《关于深化新能源上网电价市场化改革 促进新能源高质量发展的通知》以及《2025年能源工作指导意见》的相继出台,都为进一步完善新能源消纳和调控政策措施、进一步健全绿色低碳发展政策机制指明了方向,未来,中国新型能源体系的建设将是供需并重、统筹优化、深度创新的转型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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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型竞争”成为关键词
不可否认的是,未来的能源转型会越来越受到地缘政治和国家间竞争的影响。这一点可以从气候谈判的争论、各国工业政策的讨论中清楚地看到,能源安全、本地就业和提升本国竞争力成为占据新闻头条的关键词。
中国在全球新能源技术制造链条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得益于制造业的飞速发展和成本下降。目前,中国在清洁制造领域,拥有全球最低或者接近最低的技术生产成本。经济性的优势也使得近两年新能源行业飞速发展。自“双碳”目标发布以来,国内风电和光伏发电的装机容量屡创新高,2020~2025年间,风光装机容量复合年化增长率达到了25%。
但是在贸易保护主义的背景下,中国清洁技术企业出海也面临越来越大的挑战。当下,能源转型的贸易壁垒已经影响到光伏、电动汽车等领域。除了关税,不少国家还开始尝试供应链本土化。美国、欧洲、印度等地区都在提出本地建厂或本地化产品的要求。这在过往两年的投资数据中也有所体现。根据BNEF的研究,全球清洁技术制造工厂投资中,中国以外市场的占比从2023年的11%上升到2024年的19%。
关税和本地化制造都会推高项目成本,同时延缓脱碳进程。根据BNEF测算,在“本地制造”情境下,欧盟和美国都会面临更高的项目资本支出,到2050年,欧盟电力行业脱碳可能会额外增加数千亿美元的支出。
不过,制造业的本地化迁移也并不容易。首先,多数新能源产业当下都面临产能供大于求的局面,项目所在地的下游市场能否支撑起新建工厂的投资回报率要求,将极大影响投资项目从初期意向到实际落地的比例。同时,相较于国内,海外的投资还面临着制造业经验缺乏、劳动力成本高昂,以及地缘政治风险大等难题。因此,即使在强烈的地缘政治经济影响局面下,未来三年,与清洁技术相关的制造业投资,中国仍旧占据80%左右的主导地位。
从合作到竞争可能是下一阶段能源转型不可避免的趋势。如何在复杂多变的全球宏观经济和地缘政治变化中,找到竞争优势并创造机会,是留给能源行业投资者最亟待解决的课题;而如何设计适宜的机制,为能源转型投资提供与风险相匹配的收益,也是摆在政策制定者面前的最大问题。
(作者供职于彭博新能源财经。原文刊发于《能源评论》杂志2025年第3期,原标题:《全球能源投资的变与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