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天空似乎总是蒙着一层灰色薄雾。
(来源:微信公众号“能见Eknower” ID:Eknower 作者:疏桐)
位于山东省北部小城邹平市的魏桥集团厂区内,高耸的烟囱间隔着几个冷却塔,烟囱口经年累月地向原本就已阴沉的天空不断排放烟雾,然后向外弥散。
魏桥集团拥有的两大核心产业电解铝和纺织均属高耗能行业,旗下拥有港股上市公司魏桥纺织(2698.HK)、中国宏桥(1378.HK),及宏创控股(002379.SZ)。
对于这家全球最大的铝企来说,烟囱口源源排出的这些烟雾是它不断巩固自己江湖地位的保障所在。
鲜为外界所知的是,这个帝国的真正基石其实是燃煤自备电厂。没有这些提供基础电力的自备电厂,或许就没有魏桥集团今日的辉煌。
不过,燃煤自备电厂如今面临“生死劫”,魏桥集团引以为傲的成本优势也将面临从未有过的严峻考验。
今年3月初,发改委、能源局联合印发《省级可再生能源电力消纳保障实施方案编制大纲的通知》,明确提出拥有自备电厂的企业,应承担与其年用电量相对应的消纳责任权重。
《通知》还史无前例地严厉指出:“对拒不履行消纳责任权重义务的拥有自备电厂的企业研究制定惩戒措施”。
值得注意的是,文件下发半个月后,魏桥集团旗下铝业平台中国宏桥(1378.HK)很快对外宣布,决定旗下全资附属公司邹平县宏旭热电有限公司以30亿元的价格兜售给山东国旭新能源有限公司。
此举折射出魏桥集团正在积极应对新的变局。但倘若失去自备电厂,魏桥帝国又将走向何方?
01危机浮现
在邹平市,每5个人中,即有一位在魏桥集团工作。长期以来,这家极为低调的公司总是蒙着神秘的面纱。
但在现实中,它却与大众的生活息息相关——苹果手机壳体的铝板材料90%由它生产;你身上也可能正穿着它织的牛仔裤。
魏桥创始人张士平更为神秘。他拒绝接受采访,也同样要求子女远离媒体。
在少有的公开露面中,他带着一口山东方言,语气沉缓,给外界留下朴实的印象。随身携带的200块钱的手机,加深了他“农民企业家”的形象。
去年5月,这位铝业大王突然去世,儿子张波接过权杖。这家偏安于县级市的世界500强公司再次进入大众视野。
对这位新掌门来说,他的重任之一或许是如何带领魏桥集团降低对自备电厂的依赖度。
去年9月,云南省文山州政府网站迅速删除了一条信息:“文山州生态环境局正在推进山东魏桥水电铝项目环评工作。该项目产能200万吨,选址为砚山县。”
次月,魏桥便公开与当地政府就产能转移签约。
此时,自备电厂的企业主们或许已明白一个不争的事实:30年来,自备电厂提供了独具优势的发展动力。现在,自备电厂在宏观层面的阶段性历史使命已经完成,其时代红利也在迅速消失。
事实上,燃煤自备电厂的危机早已浮现。
2018年3月,发改委下发被业内称为“史上最严燃煤自备电厂整治方案”,要求严格控制新建燃煤自备电厂、全面清理违法违规燃煤自备电厂。
3个月后,山东省政府公布的整改意见中,魏桥集团赫然在列:“滨州魏桥集团违规建设的12台机组和聊城信发集团3台机组,在建的一律停建;建成未投运的一律不得投运;投运的一律停止运行……”
受此影响,魏桥集团2018年的销售收入为2835亿元,较2017年下滑超过20%;利润87亿元,较2017年下滑近34%。
毋庸置疑,若与公用电厂执行同样的标准,那些拥有自备电厂的企业,其成本优势将被极大削弱。
魏桥集团另一层危机来自于全球最大的公用事业公司中国央企国家电网公司,自备电厂显然在与后者争利。
张士平留给外界的印象是看起来柔和而缺乏野心。但在电力行业中,他却是位凶狠的对手。
魏桥自建电厂,本就使国网失去当地最大的客户,而张士平居然进一步将战车开到国网的领地上,以低于国网1/3的价格向原本是国网的客户售电。
双方因此矛盾不断,甚至引发械斗。
最大规模的一次冲突是在2009年。魏桥计划向山东惠民县输电,刀子又一次直指国网的蛋糕。国网当地员工和魏桥集团共1000人左右在惠民县李庄对峙。
僵持之下,滨州市政府出面才得以调停。
事实上,自燃煤自备电厂问世以来,“非法主体”、“应该清算”等争议声不断,反对者指责自备电厂存在违规建设、未履行社会责任和环保投入不足等问题。
中国的电价机制,存在工商业补贴居民、城市补贴农村、高电压等级补贴低电压等级等政策性交叉补贴情况。但自备电厂未承担政府性基金和政策性交叉补贴等社会责任。
更大的争议在于环保。自备电厂发电成本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在环保设施等方面投入远低于其它发电厂,副产品则是重污染。
四年前的一组数据显示,自备电厂发电的煤耗、供电煤耗较统调燃煤机组分别高出44克/千瓦时、90克/千瓦时,烟尘、二氧化硫、氮氧化物排放浓度甚至比统调燃煤机组高出1-2倍。
因此,政府频频出台政策,对自备电厂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魏桥集团也屡次因自备电厂得到来自监管者的禁令和处罚。
如今,整治风暴仍将继续,自备电厂生死大考来临。藉由魏桥模式腾飞的魏桥集团,新掌门张波将面临一场艰巨的考验。
02“逼上梁山”
有人质问张士平为何“自立山头”,他曾一脸无奈地说:“我是被高电价和垄断逼上了梁山。”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政策信号释放,有识之士摩拳擦掌,各行各业蓄势待发。然而,电力短缺,高昂电价和拉闸限电严重掣肘经济发展。
1985年,张士平第一次来到北京。他把家乡一个乡镇作坊,做到全国供销工业的利润第一名,被选为全国商业劳动模范,他要到人民大会堂接受总理的亲自嘉奖。
与此同时,孕育自备电厂的土壤悄然发芽。国务院颁布一条《关于鼓励集资办电和实行多种电价的暂行规定》,电力工业政策从独家办电转变为鼓励多家办电、多渠道办电。
自备电厂由此具备了政策基础。
1999年,张士平自建电厂,上马了2×30万千瓦的装机容量。
自备电厂最典型的应用场景之一是电解铝,这是一个耗电量极高的行业。张士平顺势进军电解铝行业,并不断扩充魏桥电厂的装机容量。
不过,草莽时代很快结束,电解铝行业寒冬猝然而至。2014年,四万亿后遗症中,国内电解铝行业亏损严重,行业亏损面超过三成。
然而,却正是在这一年,魏桥旗下电解铝板块企业中国宏桥超越俄铝等世界巨头,成为世界第一。张士平相信,市场地位往往在市场低谷时形成,结果也证明了他的预判。
魏桥成为同期少有,甚至唯一能够赚钱的公司。直至目前,电解铝依然是魏桥利润最丰厚的产业板块。
其实,是自备电厂给了张士平敢于逆势扩张,从而成为铝业霸主的底气。
彼时,行业平均电力成本是0.32元/千瓦时,魏桥的综合电力成本仅为0.206元/千瓦时,较行业平均值低35%。
生产一吨电解铝需要1.3万度电和2吨氧化铝,电能的消耗约占生产成本的40%。
反应到产品上,魏桥的电解铝平均单位成本低至8355元/吨,而同行业的平均值是11500元/吨。
在自备电厂助力下,魏桥迅速突围,不仅把电解铝同行远抛脑后,而且在民营企业中一骑绝尘。
全国工商联发布的2019年中国民营企业500强榜单中,魏桥以超过2844亿元的营收位列第14名,是山东民企中的第一位。
美国《财富》杂志公布的2019年世界500强榜单中,魏桥集团位列第273位,是山东上榜四家企业中的第二名。
更多民企凭借灵敏的市场嗅觉,壮大了自备电厂的体量。自备电厂逐渐成为高耗能行业,如钢铁、焦化、化工、铝业等用来解决限电措施、保证成本优势的利器。
根据发改委的统计,截至2016年底,全国企业自备电厂装机容量超过1.42亿千瓦,较2015年同比增长16%,占全国电力总装机的8.6%。
处理如此大规模的燃煤自备电厂面临巨大挑战。由于燃煤自备电厂中民生机组占比较高,业内普遍认为,“一刀切”并不现实。
但面对能源革命的改革洪流,燃煤自备电厂或许终将退出历史舞台。站在舞台正中央的魏桥集团,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