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电改开启十年来，中国电力现货市场建设正经历从安全验证向机制优化的深刻转型。在市场起步阶段，“安全”是市场建设的核心关切，即如何在新的市场框架下保障电力系统安全，这是一种偏重于技术验证和保障系统可靠性的思路。“工程师思维”让我国长期保持着特大规模电网安全运行的世界纪录，各试点省份的实践成果也证明，市场机制与电力系统安全可以兼容。随着《关于全面加快电力现货市场建设工作的通知》(发改办体改〔2025〕394号)的发布，电力现货市场从零星突破走向全域布局，市场建设也步入了深化拓展的新阶段。以经济学视角审视市场设计，让市场在价格发现和资源优化配置中发挥应有的作用，是下一阶段市场建设工作的重点。如同“排水系统是城市的良心”一样，价格形成机制是电力市场“神似”还是“形似”的关键。
（来源：电联新媒 作者：贺一）
市场机制剖析：从经济学原理看
日前、实时和可靠性机组组合
在经济学基本原理中，市场机制包含价格、供需、竞争三大机制，其中，供需关系构成了市场最基础、最核心的关系，是使市场运行的力量。电力市场中的供需模型与定价模型本质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供需模型即定价模型，真正的价格发现绝非简单引入报价行为，而是要求定价机制精确反映电力商品供需关系。因此对于“双结算”地区，日前市场和实时市场定价模型的正确非常重要。
作为电力现货市场的组成部分，日前市场需首先遵循经典供需定价理论。如下图所示，需求侧的负荷聚合曲线表征用户用电意愿，供给侧的发电机组报价曲线反映生产成本，两条曲线的交汇形成出清价格与电量（Q1）。同时，为了使日前出清结果趋近于实时交割，电力商品的特殊性要求额外考虑安全约束，市场模型从教科书式的理想交易升级为安全约束下的经济调度，从而使日前出清结果兼具经济性与可调度性。倾斜的需求曲线标志着负荷需求在日前阶段并非刚性需求，用户能够在价格引导下进行调整。
图1 日前市场供需模型
进入实时市场阶段之后，市场运行面临根本性约束——需求曲线的刚性约束。如下图所示，需求曲线基于市场运营机构的超短期负荷预测，呈竖直状，这是由于在5-15分钟内，受限于极短的决策窗口，用户侧难以大规模调整用电行为，可以认为实时阶段负荷为刚性需求，可以使用调度机构超短期预测代替用户申报进行实时交易。考虑到我国以煤机为主的电力系统特征，发电侧能够在5-15分钟内实现快速启停的资源有限，主要是抽蓄、燃机、电化学储能等，仅依赖实时维度的快速调节难以实现系统平衡，必须在日前对调度运行进行机制安排。因此作为日前市场和实时运行之间衔接环节的可靠性机组组合应运而生。
图2（上）实时市场模型；图3（下）可靠性机组组合模型
在可靠性机组组合环节，市场运营机构基于发电侧报价、运营机构预测的可再生能源出力、省间送受电计划以及运营机构预测的系统负荷进行机组组合（RUC）和经济调度计划制订（SCED）。通过将系统运行的全部场景和约束条件纳入可靠性机组组合，填补日前市场经济性出清结果和电力系统实际运行需要的调度计划之间的容量差距（即上图中的Q3与图1日前市场出清结果Q1之差），从而保障系统的安全稳定运行。
核心问题与改革方向：RUC替代
日前结算的弊端与还原商品属性的必然
《中国电力企业管理》刊发胡朝阳《对电力现货市场推进中关键问题的分析与思考》一文指出我国目前的省级现货市场实践中的一个关键问题：负荷侧基本以“报量不报价”形式参与市场出清，并且采用调度预测的负荷代替用户自主申报，本质上是以可靠性机组组合替代日前市场结算（以图3中需求曲线替代图1的用户自主申报）。行业内的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由此产生的一系列问题，正如文章所言，“目前省级日前市场出清使用的负荷是预测总负荷，预测总负荷减去申报负荷后得到预测电网代购负荷。申报负荷的唯一作用是用来计算预测电网代购负荷，其实质上对市场出清电价没有任何影响。”继而导致资源配置效率和公平性的双重缺失。一是从经济学角度来说，“报量不报价”意味着申报负荷是刚性负荷，忽视用户用电意愿的表达造成用户侧缺乏市场中的互动和博弈能力，形成失真的价格信号和市场扭曲，从而无法为市场主体提供正确的经济激励。尤其是在高比例新能源的电力系统当中，用户对电价的自主响应能力可以作为宝贵的系统灵活性资源。二是有损市场公平，产生不平衡费用及诱发不合理套利，参与出清的调度预测用电需求并非用户真实交易意愿，用户侧却要根据基于此形成的价格进行结算，权责不对等，损害市场公平的同时也无助于日前和实时价格收敛，从而产生不合理套利和本可以避免的不平衡费用。
深化电力市场改革不仅是市场建设的要求，也是党中央、国务院赋予能源电力行业的崇高政治使命。党中央、国务院针对全国统一电力市场做出了一系列部署，指出要坚定不移推进改革，还原能源商品属性，构建有效竞争的市场结构和市场体系，遵循电力市场运行规律和市场经济规律，形成主要由市场决定能源价格的机制。前述文章也指出，保供稳价是政府相关部门对放开负荷侧电价存在顾虑的主要考量因素。然而放开价格和系统安全并非对立面，相反，基于真实供需关系产生的价格有助于保供稳价，市场这只“无形之手”可以通过价格信号，引导供需在监管框架下进行良性互动。近年来我国最大用电负荷持续增高，间歇性、波动性明显的新能源装机占比提升，传统计划调度模式下的保供压力增大，而市场价格信号可以激励发电侧顶峰出力、用户侧需求响应，有效提升电力供需弹性，促进电力系统安全稳定运行。
电力现货市场从破土到成林，需经历“循名责实”的过程。第一阶段“试机制”，重在“立名”，建立市场之名与框架。在当前深化阶段，则需“责实”，追问市场之“名”是否真正符合其应有之“实”，即由供需决定价格与资源配置。当系统的安全基础得以验证，亟需摆脱对“计划保供”的路径依赖，让电力商品回归市场经济本质，从而筑牢保供稳价基石，践行能源革命的政治嘱托。
本文系《中国电力企业管理》杂志社独家稿件，作者供职于华能能源研究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