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核泄漏事故余波未平,西屋破产消息又至,让业界对核电发展的忧虑再添几分。国家能源局日前印发《关于开展“华龙一号”国家重大工程标准化示范的复函》提振信心,支持行业自主知识产权规范发展。本刊日前采访了中国工程院院士、中核集团科技委主任潘自强,他认为,核电作为“国家名片”,要先提升安全文化防范核事故、消除公众对核电安全的“误会”,再完善乏燃料后处理体系,最后辅以国家战略推动,方能真正强大起来。
防:安全需底线思维
《能源评论》:与业界发展核电的愿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公众恐核似乎已成为思维定式,您认为原因何在,当如何破解?
潘自强:公众对核电的“误会”在于,往往把核电站等核设施与核武器等混为一谈。实际上,核电站是可控的核反应,不可能产生核爆炸,即使在严重的事故情况下也只可能产生功率的脉动。比如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是在反应堆启动过程中严重违规,以及因设计的错误而产生功率脉动,引发石墨燃烧,石墨释放大量能量,引发爆炸。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厂房爆炸是氢气爆炸。
混淆核安全与辐射安全、核设施与辐射设施及放射性实验室的差别,实际上是夸大和渲染辐射设施的危险。在这方面,向公众的科普非常重要,联合国原子辐射影响科学委员会的报告提出,2014~2019年期间,其战略目标是加强决策者、科学界和民间社会对电离辐射照射水平及相关的健康与环境影响的认识,深化这方面的理解,以此作为就辐射相关问题作出知情决定的坚实基础。
《能源评论》:自2011年以来,全球出现了核电发展停滞的情况,今年以来日本福岛事故频频曝光,这对核工业安全文化有何启示?
潘自强:福岛核事故表明深化安全文化研究、提高安全文化非常必要。现在有一些安全文化不够的表现,比如满足于符合标准,不对问题深究;只讲剂量限值,未见或少见最优化;废物处置与核事业发展不适应;没有建立完善的事故和事件反馈的机制等等。
核安全是核能发展的生命线,核工业界应在充分研究和吸取福岛核电站事故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将核电站的安全提高到更高水平。在安全文化方面,业界不能满足于仅仅遵守规程和标准,要有不断深化探究的精神和意识。因为在核电站运行期间,设备、人员会不断遇到新情况,人们的认识也会不断深入理解,这个过程永无止境。
《能源评论》:截至目前,我国的核设施安全运行状况如何?
潘自强:根据核安全局的统计,迄今为止,我国核电站也没有发生过2级以上的事件,核安全记录良好。另外,自核工业建立以来,核设施没有发生过一起辐射致死以及辐射造成放射病的事例,只发生过一些皮肤烧伤事件。但从技术角度讲,概率再低,哪怕是百万分之一,也并不是零。确保安全是发展核电的前提,必须加强核事故应急准备工作。
控:要为将来留空间
《能源评论》:公众对乏燃料的后处理也极为关注,您认为,在这一问题上我们应坚持什么战略?
潘自强:乏燃料后处理,还是永久深埋处理,不能绝对而论,需要从科学、经济和社会各个方面综合考虑。我们毫无疑问应该走后处理的道路,但是并不意味着百分之百的乏燃料都要进行后处理,这里要考虑各方面的需求,除了安全性、经济性,还要对未来发展先进技术如快堆等进行长远规划,为人类利用核能能力预留一定空间。
比如,快堆嬗变路线可以分“两步走”:一是研发阶段:时间为2030年前,利用后处理中试厂、MOX燃料实验线、中国实验快堆,开展次锕系元素/核素的分离实验;研制含MA的MOX燃料;开展燃料辐照考验和对反应堆安全性影响测量;开展含MA乏燃料的后处理试验。二是示范应用阶段:时间为2030年之后,选择快堆电站系列产品中的一种,采用含MA燃料运行;根据后处理分离出的MA量,在快堆电站中推广使用含MA燃料。
《能源评论》:与长远的规划相比,公众更关注当前的策略和措施,您对此有何建议?
潘自强:在废物处置方面。首先,当前应该加快近地表处置场的建设。其次,要尽快启动中等深度处置场的研究,处置对象是长寿命中放废物,包括研究堆、生产堆等退役中产生的废物,长寿命废放射源,部分α废物。中等深度处置经济性远优于深地质处置,可为深地质处置积累经验。在2020年前建成高放废物的地下实验室,以工程为引导,尽快明确责任主体。此外,可以利用实验快堆开展高放废物嬗变研究。
推:国家战略是根本
《能源评论》:从能源转型层面,您怎样评价核电在人类能源结构中的地位,发展核电的必要性有哪些?
潘自强:核能是清洁、安全、绿色的能源,福岛核事故改变不了核能的优质能源属性。作为一个人口众多、能源和环境问题十分突出的国家,发展核能是解决我国能源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途径。核电发展的必要性至少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减少环境污染,二是控制温室气体排放。在各种能源品种中,核电的温室气体排放最小。中国工程院的研究显示:“核电链排放的温室气体排放约等于煤电链的1%,而且,核电链对环境和公众的危害远小于煤电链”。有的研究表明:煤电链对公众健康造成的非辐射危害是核电链的18倍。煤电链工作人员所受辐射剂量比核电链高10倍,急性事故死亡率煤电链为核电链的60倍。
《能源评论》:从全产业链角度,核电链和煤电链的放射性危害差别在哪里?
潘自强:核电链是指从铀的开采、冶炼、转化、浓缩、元件制造、发电、后处理到废物处理处置。核电站虽然其包容的放射性活度远高于燃煤电站,但由于采取了严格的多层屏障,在上世纪其排出的放射性活度产生的剂量远低于燃煤电站。近年来,燃煤电站采取了许多措施,二者已大体相同。
煤电链是指从采煤、洗煤、运输、发电到废渣的利用和处置。通常被人们忽视的是,一方面,煤炭中含有铀、钍、镭-226、钋-210等天然放射核素,一般过滤设施对钋-210等的过滤效率均很低。另一方面,由于煤渣中放射性活度含量高于粘土等天然建材,居住在含煤渣建材住房中的居民所受剂量明显偏高。
《能源评论》:近日,国家能源局批准以“华龙一号”为依托,开展国家重大工程标准化示范。西屋公司申请破产保护后,AP1000前景又引发关注。您如何评价其二者的方向之争?
潘自强:核电发展离不开国家战略支持。“华龙一号”是我们将来核电发展的重要的方向,国家此举意在明确以“华龙一号”示范工程为基础,开展核电标准化示范,健全一套自主压水堆核电标准体系,支撑我国核电技术和装备走出去。AP1000与“华龙一号”均需等待正式投产以后,在发展运行中研判二者的经济性和安全性。西屋公司申请破产保护,对我国影响不大,我们现在基本上掌握AP1000技术,而且形成了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CAP1400。
《能源评论》:从战略角度,四代核能技术是未来方向吗?小型化、模块化的小堆会大发展吗?
潘自强:核电发展是一个不断探索、不断发展的过程,简单按照代际演进划分的二代、三代、四代的说法,并不是个确切的分类办法,而且容易引发误解。因为二代核电技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不可能淘汰的,而且如果没有现有二代技术,也就不会有下一代快堆技术的发展。
小型化、模块化的小堆在有些方面有优势,未来会在特殊领域、特定地区发展,但是并不意味着未来核电站都要实现小型模块化,也不太可能在近期代替现在的大型核电站。同时,其同样会面临公众对安全性能是否认同的挑战,比如在城市附近安装小堆电站,公众接受也要有一个过程。
原标题:【能源院士论坛】核电发展需念好三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