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海滨
作者系中化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正高级经济师
2025年1月20日，唐纳德•特朗普宣誓成为美国第47任总统，同日签署行政令宣布美国将再次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并宣布美国进入国家能源紧急状态，将大力开发化石能源。这是世界气候治理和能源低碳转型的一个重要挫折。这一倒退有特朗普个人的原因，同时也有深层的社会原因。今后，如何让美国和世界的能源转型摆脱“特朗普风暴”之类事件的干扰而实现可持续发展，攸关气候治理的前途。
一、新能源产品推广尚未实现突破
2015年巴黎气候峰会以来，世界气候治理和能源低碳转型看似声势浩大。但是，从2015年到2023年，化石能源在全球一次能源消费总量中的占比只是从85.1%下降到81.5%，降幅很小。世界能源转型推进的速度无法满足2050年实现碳中和的要求。
能源低碳转型之所以进展较慢，原因较多。而迄今新能源产品的推广迟迟未能实现突破，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目前主要的新能源产品包括核电、风光电和电动汽车。早些年这些产品的经济性和效用性总体不佳，近年来在各国政府和企业的共同努力下，这两个方面已明显改善。
核电经济性和效用性的重要保障是铀燃料较高的能量密度。浓缩至3.5%的铀-235核燃料的能量密度大约分别是原油和煤炭的9万倍和16万倍。一座装机容量为100万千瓦的核电站，一年的燃料仅需30吨，也就是说，一卡车的核燃料就能够满足一座核电站一年的燃料需求。
风光电在能量密度上不占优势，不过得益于技术进步，近年来风光电的发电效率大幅提升。同时，风光电发电成本大幅下降，陆上风电和光伏发电的成本已经低于煤电。
电动汽车不是新鲜事物。早在1891年第一辆电动四轮汽车就已问世。19世纪90年代到20世纪初，电动汽车曾经历了一个黄金时代。当时，电动汽车成为许多美国人、英国人、德国人、法国人的私人车辆，并在汽车市场里占据重要份额。1912年，美国注册的电动汽车达到3.4万辆（这超过目前世界大多数国家的电动汽车保有量），数量在当时各种汽车（电动汽车、蒸汽汽车和内燃机汽车）中占据首位。20世纪90年代至今，电动汽车再次迎来发展的黄金时期。动力电池的生产成本大幅下降，同时能量密度明显提升，再加上智能驾驶等技术的加持，使电动汽车的经济性和效用性大幅提高，发展加速。
不可否认，近年来新能源产品价更廉、物更美。然而，迄今为止它们仍然还都是小众产品。
1957年世界第一座商用核电站美国希平港（Shippingport）核电站并网发电，人类自此进入了和平利用核能的时代。之后至20世纪70年代，受到两次石油危机等因素的刺激，世界核电发电量快速增长。然而，20世纪80年代世界核电的发展降速，一些欧洲国家如瑞士、意大利、奥地利、瑞典、德国等相继暂停发展核电。2006年，世界核电发电量升至2.8万亿千瓦时，之后进入震荡徘徊期。虽然世界所有的电力和能源需求理论上都可以由核电来满足，但是迄今核电在世界一次能源消费总量中的占比从未达到7%。
图1 核能在世界和OECD国家能源消费量中的占比
Source: Energy Institute, Statistics Review of World Energy 2024.
早在20世纪70年代，北欧国家丹麦就开始发展风电，之后风光电的发展蔓延至世界各大洲。但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发展，迄今风光电在世界能源消费中的占比仍然较低。2023年风光电合起来在世界能源消费总量中的占比还不到6%。
图2 世界风力和太阳能发电量及其在一次能源消费总量中的占比
Source: Energy Institute, Statistics Review of World Energy 2024.
如前所述，电动汽车在130多年就已出现。虽然近些年发展势头向好，但迄今电动汽车在世界汽车保有量中的占比仍然很小。国际能源署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底世界电动汽车保有量大约为5,800万辆，在世界汽车保有总量中的占比不到4%。欧盟是全球能源转型的急先锋，欧盟电动汽车的发展成就在全球范围内仅次于中国，但在2024年欧盟汽车保有量中，电动汽车占比只有约5%。
二、“冒险之旅”制约新能源发展
为什么新能源产品已经（部分）实现了价廉物美，价格下降了很多，同时性能大幅改善，但是它们仍然只是少数派呢？
新能源产品虽然各不相同，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特征：使用它们有时是“冒险之旅”，而这影响了它们的推广。
核能的优点很突出。核电站的铀燃料需求量很小，而全世界的铀矿石储量丰富，所以与石油、煤炭等化石燃料相比，核燃料的供应风险低得多。但是，核能也有缺点，主要表现在发生核事故的风险以及处理高放射性核废料的困难。虽然先进核能技术已经使堆芯熔化及更严重核事故的发生概率低于百万分之一，但是核安全和设备仍然不是绝对可靠，而一旦发生核事故，那么其后果可能会比较严重。核废料的处理也比较棘手。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可能在万年以上，目前人们还没有找出处理高放射性核废料的万全之策。面对较难掌控的核电，一些欧洲以及其他地区的民众敬而远之，这是世界核电发展不及预期的重要原因。
虽然风光电的经济性和效用性已大幅提高，但是它们具有随机性、波动性和间歇性的缺陷。其“原料”——风力和太阳光——的供应较不确定，人类无法掌控。这是制约风光电继续发展的一个关键因素。
电动汽车的情况类似。由于动力电池成本大幅下降以及电价低于油价，目前电动汽车的经济性总体上已经与燃油汽车相当。另外，电动汽车在加速等性能以及智能化程度等方面比燃油汽车更佳。因此，迄今在汽车市场里，电动汽车已经具有一定竞争力。但是，电车车主的自主掌控感总体较差，而这主要源于电动汽车带给人的里程焦虑。燃油汽车的车主只要加了足够多的油，就不用担心里程的问题。但是，驾驶电动汽车有所不同。续航里程虚标、冬季掉电、公路沿线缺少可用的充电桩等诸多问题可能会让一次寻常的旅行变成冒险之旅。冬季的长途之旅尤其如此。尽管少数人喜欢猎奇冒险，但是大多数人厌恶风险，因此目前的电动汽车还不能带给车主完美的驾驶体验，而这掣肘了电动汽车的发展。
三、实现风险可控是推进能源转型的突破口
近年来世界能源低碳转型命运多舛，可持续性较差。未来，为了增强能源转型的可持续性，各国政府和企业需要做的工作很多，其中一个关键是要正视人们的心理感受，并努力补充新能源产品的短板。
首先，要承认迄今新能源产品的发展与人们的心理需求（即希望自己有更强的把控能力，而不只是在乎是否便宜或高效）之间还存在较大差距。化石能源企业不会坐以待毙，而民众等待优秀新能源产品的耐心有限。新能源企业需要有足够强的紧迫感和危机感。
其次，各国政府和相关企业要努力提高新能源产品在风险可控方面的表现。核电企业需要加快实现发电环节和后端的本质安全（高温气冷堆、快堆等先进反应堆技术已经在这些方面取得了重要突破）。电网等企业需要加快建设与风光电发展规模相匹配的储能系统。新能源车企需要加快改进新能源汽车的性能，要尽快实现在任何季节、任何天气情况下的里程无忧。
最后，要改变能源低碳转型的推进模式，并找准推进重点。在国家层面，可以重点推进发展中国家的气候减缓和适应。近年来发展中国家的碳排放量增长，促进发展中国家的碳减排在全球气候减缓中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同时，发展中国家应对气候灾变的能力总体上较弱，需要其他国家在资金、技术等方面提供更多援助。联合国等国际组织需要加大对南方国家气候治理的帮助和支持力度，并将其作为世界气候治理的一个突破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