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的时间,除了一项还未竣工的工程外,每一项他经手主持的工程,均在建国60周年时入选了“共和国百项经典及精品工程”。40年的时间,经他亲自装殓、送葬的水电战友不下几十位,他说:“活着就是幸运的。”在荣誉面前,他说:“机会罢了,别把这些事情看得太重。”如今66岁的他,同夫人出门散步,手拉着手。熟人见了笑他:“年轻的时候都没见你这样,老了反而拉起手来了。”他说,我是想尽可能地给她们一点补偿,年轻的时候我没有这个机会,让她们为我吃了很多苦。这个人就是张基尧。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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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归来——记国务院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原主任张基尧

2011-11-02 09:13 来源:中国能源报 

40年的时间,除了一项还未竣工的工程外,每一项他经手主持的工程,均在建国60周年时入选了“共和国百项经典及精品工程”。

40年的时间,经他亲自装殓、送葬的水电战友不下几十位,他说:“活着就是幸运的。”

在荣誉面前,他说:“机会罢了,别把这些事情看得太重。”

如今66岁的他,同夫人出门散步,手拉着手。熟人见了笑他:“年轻的时候都没见你这样,老了反而拉起手来了。”他说,我是想尽可能地给她们一点补偿,年轻的时候我没有这个机会,让她们为我吃了很多苦。

这个人就是张基尧。

10月24日,连续两天的阴霾过后,北京的天空水洗过一样地澄蓝。在位于玉渊潭南路的水科院大楼八层的办公室里,张基尧快人快语,向本报记者讲述一个水电老兵40年的前尘往事。

张基尧简历:

张基尧,汉族,1945年5月生,山东省济南市人,中共党员。国务院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办公室原主任,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

1962年至1967年在华东水利学院(今河海大学)河川枢纽及水电站建筑专业学习。1970至1992年在中国水利水电第十四工程局工作,先后任技术员、工程师、公司副经理、工程局副局长、工程局副局长兼分局局长、党委书记。1996年至2003年任水利部副部长。2010年10月,被政协第十一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增补为全国政协委员、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

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

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

国务院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办公室原主任 党组书记

中共十五大、十七大代表,中共第十七届中央候补委员。

曾荣获建设部首批“全国优秀项目经理”,国务院三峡论证委员会“三峡工程论证专家”,中组部、人事部“全国优秀中青年专家”,国际工程项目管理合作联盟“项目管理杰出领导者”等荣誉称号。

2011年元旦刚过,张基尧便出现在2011中国水电新春联谊会会场,说:“我是刚离开战场的战士”。长方形脸、淡淡地八字眉,说话的时候气运丹田、声如洪钟。这是张基尧给人的第一印象。

干水利水电工程,一辈子能有一个“国字号”工程就已经是幸事了。然而,1970年首次“触电”的张基尧或许没能料到,之后的40年里,正值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大跨越,而他经手的数个“国字号”工程将注定成为这段历史的有力注脚。

现在水电行业耳熟能详的“鲁布革冲击波”、广州抽水蓄能电站(广蓄)、黄河小浪底,以及仍在建设中的南水北调工程,都无不和张基尧联系在一起。无数次临危受命,却又无数次在工程即将完工时转赴另一个战场。

黄泥河的洗礼

1981年之前,鲁布革还是一个躲在云贵交界深山里的偏僻山村。“鲁布革”是布依语,意为“山清水秀的布依村寨”。鲁布革电站拦河坝形成的高原湖泊风光,使这不为外界所知的小山乡扬名海内外。

1981年之前的张基尧,当过工程队的技术员、实验室的工程师。改革开放一声炮响,张基尧这个文革时千千万万“臭老九”中的一位,“阴差阳错”当了“官”,这一当就再也没消停。“当时读大学的时候,谁想到当官啊,谁想到当部长啊,读大学的第一天起,就是立志做一个优秀的工程师,为水利水电出力。”

1981年的中国,“业主”、“承包人”、“项目经理”还是些陌生的词汇。这一年,鲁布革水电站被列为国家重点工程。次年,中央决定将其引水隧洞工程作为水电部第一个对外开放的项目,使用世界银行贷款。按照世行规则进行国际招标,日本大成株式会社中标引水隧洞工程,中国水电工程现代建设管理体制中的招投标制由此开始。

1986年,41岁的张基尧挂帅上阵,成为鲁布革水电站建设总指挥。那一夜,他梦见百万雄兵。

刚刚上任,他便察觉到国内仍然推行的“大会战”、“大锅饭”模式和日本人的做法差了一大截。怎么办?一个字:学。

1983年,鲁布革工程管理局成立,第一次引进业主、工程师、承包人的概念,张基尧和他的战友们作为承包人面临不同机制下与日本大成公司在同一舞台上的竞争。他把机关搬到现场,精选业务骨干组成突击队,实行精神奖励与物质奖励。

“作为总指挥,不能纸上谈兵啊,”张基尧搭个草棚在工地,工程重点变换了几个,草棚也换了几个地方,哪里有问题张基尧就出现在哪里。一次深夜检查工程中黑灯瞎火的,他掉进7米深的集水井,虽捡回一条命,却因此落下肺气肿的病根。

1987年,原建设部召开全国建设管理体制改革纪念交流会,号召全国学习鲁布革经验,“鲁布革冲击波”席卷全国。

“鲁布革冲击波”带来的好处之一,就是施工工人从此不再像吉普赛人一样拖家带口、四海为家,而是开始有了自己的后方基地。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李鹏到鲁布革视察,张基尧对总理说,施工工人太苦,长年漂泊在外,拖儿带女,老无所养、少无所教,生病就医、子女上学怎么办?“日本人也不可能带着老婆孩子来啊。”李鹏总理采纳了他的意见,后来国家出台政策,规定在工程概算中列入基地建设补助费。从此,施工工人得以摆脱拖儿带女的负担,轻装上阵。

1988年,就在鲁布革第一台机组发电试实行的当晚,张基尧离开了工地,他被任命为十四局广东分局局长,前往距大本营千里之外的从化市吕田镇,又一个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工程在等着他。

广蓄孕育

广州抽水蓄能电站总装机240万千瓦,是为大亚湾核电站安全运行而建设的配套工程。

这时的张基尧作为水电十四局副局长兼广东分局局长,全面负责广蓄的施工。这个如今仍然为业界称道的十四局,人称“地老鼠”,文雅一点的称呼就是“地下铁军”,以“会打洞”著称,尤其擅长地下隧洞的施工。

张基尧在鲁布革施工管理经验的基础上,压缩层次,精简机构,实施网络计划控制和动态资源配置、全面的合同管理和施工定额核算,初步形成了项目法施工的管理理念和方法。在他的领导和组织下,广蓄电站建设实现了质量、速度、效益的统一,成为业主、监理、设计、施工都满意的“四满意”工程。

在施工过程中,探索大断面、长斜井机械化施工和大型抽水蓄能机组的安装调试。他和团队完成的《广蓄电站关键技术研究》在1997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广蓄被认为是中国抽水蓄能事业的开山鼻祖,被业界称为“中国抽水蓄能的黄埔军校”。

然而,这个两次被能源部作为样板,开现场会、在全国推广学习经验的工程,却在施工过程中遭遇了令张基尧一生都难以忘记的艰苦攻关。

一次高压斜井开挖,爆破碴石卡在中间堵塞了洞子200多米,距上下出口均几百米。为疏通这段石碴,想了很多办法却都不行,最后只能用人背着炸药从下洞口爬上去,将炸药放在堵塞石碴的底部,用炸药炸碎。这意味着,在这一过程中只要滚落一块石头背炸药的人就会没命。张基尧和分局领导个个争着上,工人兄弟们心疼他们,说:“你们不能搞这个。”于是他们写好遗书,说:“要是我牺牲了,老婆孩子拜托了。”

张基尧记得当时内心久久不能平复的感动,这种生死与共的友谊是他一生的宝贵财富。

1994年3月,广蓄一期4台30万千瓦机组全部投产发电。三年后,广蓄一期被建设部授予国家建筑工程施工最高奖项“鲁班奖”,获奖单位正是张基尧带领的十四局,是当年80名获奖单位中唯一的水利水电施工企业。

决胜黄河

投资340亿元的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不仅是当时仅次于三峡的大工程,更因其地质和水沙状况的复杂,被中外水利专家公认为世界级难题工程之一。

小浪底工程建设管理为做到全方位与国际接轨,通过引进世界银行贷款进行国际投标,3家以外国公司为主的联营体中标,来自50个国家和地区的施工队进驻工地。

可想而知,小浪底工地是一个更加复杂的利益博弈战场:业主、承包商、分包商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思想观念、文化背景、施工经验、管理水平迥异。

1996年,二标承包商德国旭普林公司借导流洞塌方之机,先后以“不可预见地质条件”、赶工、后继法规变化等理由,向业主提出巨额索赔,工程全面停滞,眼看着小浪底不能按计划在1997年实现截流。

就在这时,张基尧临危受命,由水利水电工程建设总经理调任水利部副部长、兼任小浪底建设管理局局长,面对停工的现场和外商的骄横。有人满腹狐疑地想这个好几位部长都没解决了的问题,张基尧能解决吗?

张基尧先是摸清对方的底细,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他改革建设管理体制,明晰业主与监理职责,实行小业主、大监理。充实监理力量,充分发挥监理作用;他引入成建制的国内水利水电队伍作为劳务分包,代替零散的农民劳务,发挥国有企业的组织优势和技术优势,充分保护国有施工企业效益;他强化合同管理,充分利用FIDIC 条款迫使外商复工并建立反索赔机制,有理有力向外商反索赔;他加强工程进度目标管理,由年计划改为月控制,加强国有承包商的合同兑付;他组织多专业高层次的专家委员会为技术及合同管理提供决策支撑;他坚持入情入理入实的工作方法,深入工地现场。

隆冬的小浪底天寒地冻,张基尧心疼前方的施工工人,给每人发一件羽绒背心。有人犯嘀咕,这些钱从哪里出啊?张基尧一拍板,他们多干的效益绝对超过这些衣服的价值!

前方将士备受鼓舞,5、6个工程局义无反顾追随他,别人没干成的事,在张基尧手上成了。落后11个月的工期又被追了回来,1997年10月28日,小浪底如期实现截流。

小浪底工程截流以后,张基尧一刻也没闲着,接下来便是与外商长达4年的艰苦谈判。“这靠的不是哥俩好,更不是互相扯皮,而是拿出充分的依据,凭借合同和事实进行有理、有力、有节的合同索赔谈判。”在2001年小浪底工程竣工之前,各项争议全部通过协商得到解决。工期比计划提前半年有余。

千里调水

2002年12月27日,经过50年调研论证的史上最大规模调水工程——南水北调工程开工。工程规划分东、中和西三线,东线从长江江苏扬州段调水,沿京杭大运河经江苏、山东到达河北、天津;中线从湖北丹江口水库调水经河南、河北到北京、天津;西线规划从长江上游调水到黄河上游,供应西北和华北。每年向北方调水450亿立方米,相当于一条黄河的水量。先期开工建设东线一期和中线一期工程,工程建成后增加沿线供水量134亿立方米。

南水北调输水里程近3000公里,横跨长江、淮河、黄河、海河四大流域。三条调水线路与这四大流域一道,将构成我国“四横三纵”的水网总体格局。

从华东水利学院(今河海大学)河川枢纽及水电站建筑专业毕业的张基尧,似乎注定为水而生。建设这项被誉为“天字一号”工程的历史任务,再一次落在了张基尧的肩上。

2003年,国务院专门成立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并设置办公室),张基尧成为第一任主任。成立之初,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招贤纳士,筹备6个司局,组建5个公司,各司其职,逐步完善机构职能。

南水北调不仅牵涉到发改委、水利、财政、环保、交通,铁道等部委,还涉及江苏、山东、湖北、河南、河北、北京、天津等7个省市以及44个地级市。张基尧说,南水北调办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协调各方面的关系。

他三赴焦作,让水路经过焦作市区;他说服河南,让穿黄工程从水下走;他赶赴苏鲁边境,5次拜会两省省长协调争执;他每亩征地补偿提高到16倍的建议被国务院采纳,最终成为2006年471号令中关于土地补偿条款。

2010年,按照原来的规划,南水北调工程会在这一年通水,这一年张基尧65岁,组织上再一次给了他新的任命: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

“我不是好丈夫好父亲”

如今的张基尧,住在水科院南小区,同夫人出门散步,手拉着手。熟人见了笑他:“年轻的时候都没见你这样,老了反而拉起手来了。”他说,我是想尽可能地给他们一点补偿,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聚少离多,没有这个机会,他们为我吃了很多苦。

采访中途,女儿打来电话,张基尧起身去接,只听他说:“你妈要去我就跟她一块儿去,你妈要不去我也不去了。星期三、星期五我又有会了。”

40年的时间,一个工程接着一个工程连轴转,张基尧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陪伴家人。他满含愧疚地说:“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80年代,张基尧一家还没有来北京,住在云南下关西洱河电站的工地上。当时西洱河一级电站工程紧张,张基尧的工作基本上泡在工地里,夫人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为了工作,夫人经常把孩子捆在背上,驾驶电瓶车穿梭在隧洞里。南方没有暖气,生炭烤火。一次洗澡,水汽氤氲开,同正在燃烧的焦炭,迅速在封闭的卫生间里转换成一氧化碳,夫人中毒倒地,幸亏女儿及时发现送到医院抢救,即使这样张基尧也没能在身边照看。

回忆这一幕时,张基尧低下头去,眼睛看向别处,不复闪现他说起事业时的那般神采奕奕。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笑容:“相比那些为建设新中国流血牺牲的人,我们还是幸运的。”

40年的时间,经他亲自装殓、送葬的同志和战友就不下几十位。他说,那种革命友谊,是一起经历风险、共同面对生死,没有相同经历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从小兵到指挥者,光有胆识、智慧还不行,还必须要有凝聚人心的亲和力。有个熟悉他的水电人说,这个山东汉子非常善于调动队伍积极性,干起活来从不含糊,身先士卒,麾下兵将在他的带动下都会士气高涨。

在鲁布革导流洞施工期间,冬季的晚上格外寒冷,洞子里更加阴暗潮湿。机械手钻孔之后,炮工班长带着4个人去装炸药。炸药需要雷管引爆,工人把雷管塞在上衣口袋里。因为太冷,手冻僵了需要烤火。就在工人俯下身去烤火的瞬间,口袋里的雷管掉在火里,将堆在一旁的炸药全部引爆,顿时血肉横飞。张基尧带人冲进现场,拉出工人兄弟的尸体,然后再扛起炸药走进去,一大串的人选择了跟在他后面。

张基尧说,只有这样身先士卒,走在职工之前,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才能赢得他们的信任。“调动大家积极性,靠嘴调动吗?靠你的行动,靠荣辱与共,靠大家的兄弟情义。”

“唯一的遗憾,

是没能看见南水北调通水”

面对各种荣誉,张基尧说:“自己别把它当回事,否则不是被压得很重吗?获奖再多,都是大家一起干的,只是机遇幸运地选择了你。别把这些事情看得太重。”

现在的张基尧,思维敏捷,说话切中要害。他直指当前发展中面临的问题,批评现在社会上只看眼前不顾长远的浮躁气,一针见血地指出只做加法、不做减法留下的隐患。记者问,不怕有人听了会不高兴吗?张基尧说:“这有什么呀,在工程建设中为了国家和人民,我们什么都能付出,现在提意见、谈建议同样是出于对党和祖国的热爱。”

入政协之后,张基尧从精神上放松了许多。他说,还是要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尽绵薄之力。而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看见南水北调通水。“就像一个战士,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撤下了战场,这能不是遗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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