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石上山,山险石巨。辽宁今天正处于这样一个历史攸关之际。
今年上半年,辽宁省地区生产总值、固定资产投资、财政收入、工业增加值等主要经济数据,出现了负增长。社会舆论广泛关注。
辽宁经济到底怎么样了?下滑是怎么造成的?如何尽快实现企稳回升?三大问题待解,新华社记者进行了实地调查。
习近平总书记在谈到东北振兴时曾指出:“事物发展总是与各种矛盾相伴相生……千难万难,只要重视就不难;大路小路,只有行动才有出路。”当前的辽宁正在经历转型路上最痛苦难熬的一段时期。在党中央、国务院的关心下,辽宁咬紧牙关、闯过难关、转型升级,必定能够打赢一场翻身仗。
中捷机床有限公司机床生产车间
“三降三升”——辽宁经济到底怎么样了?
“项目库里缺项目,投资大幅下滑。”抚顺市长葛海鹰对着上半年的经济报表忧心忡忡。
上半年,抚顺市地区生产总值和固定资产投资的增速均全省垫底。抚顺只是一个缩影。上半年,辽宁全省有6个城市投资降幅在50%以上。制造业、基础设施和房地产是辽宁投资的三大主力板块,制造业下降幅度最大,同比下降66.5%。
这能完全反映辽宁经济现状吗?显然不是。辽宁经济在承受着巨大向下压力的同时,也有一股推力在萌动。
辽宁社科院副院长梁启东说,乍一看,辽宁经济显得荆榛满目,但如果全面、多维度地观察辽宁,也会感受到“柳暗花明”的希望。
综合地看,辽宁当前经济呈现出“三降三升”的局势:
——经济增速在下降,收入和消费在上升。上半年辽宁经济增长速度下滑1%,固定资产投资下降58.1%。与此同时,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增长4.3%和4.9%,城镇登记失业率为3.71%,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8.1%。
沈阳副食集团副总经理仉树立就感受到了消费的红火:上半年餐饮板块利润增长了20%左右,集团下属的大型海鲜批发市场效益也挺好,全年集团利润要增长6%。
为何反差如此之大?上半年,辽宁工业企业困难,但大众创业劲头足,辽宁新增企业5.8万户,同比增长18.2%。辽宁财力困难,但75%以上的财力用于保障民生……
——传统产业下得快,新兴产业上得猛。在沈鼓集团车间,一些产品已经完工却迟迟没有发货。“这些设备客户虽然交了预付金,现在却因为投资萎缩而不来提货、不交款了,今年上半年产值减少50.4%,”沈鼓集团战略发展部部长金娜说。
辽宁传统产业如矿山、水泥和钢铁装备等板块遭到重挫,有的企业最大降幅达50%。
然而,与沈鼓集团一河之隔的对岸,新的高端装备制造正悄然崛起。沈阳拓荆科技,这家名不见经传,生产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硅片“隐形外衣”的企业,上半年产值增长了342%。公司正计划投资3亿元,建设国内最大的薄膜设备产业化基地。
新松机器人公司、东软医疗公司等战略性新兴领军企业都在快速成长。
——一些指标在下降,先行指标在上升。上半年,辽宁的地区生产总值、公共预算收入、固定资产投资等经济指标的增速大幅下滑,同时一些有着未来经济风向标意义的“先行指标”在逐步回升。
上半年,辽宁省工业用电量同比回升了4.1个百分点。公路货物运输量增长2.8%,铁路货运增速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困难不能低估,风险需高度关注。新旧动能在艰难转换,结构调整在阵痛中推进,体制机制的痼疾亟待革除,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辽宁经济正攀登的“险山”、背负的“巨石”。而新一轮振兴正在积蓄新的势能。
这就是当下的辽宁经济:一方面传统产业在快速消退,另一方面新兴行业又在蓬勃生长。新老转换,辽宁大地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这些新兴产业体量上虽不大,还难以替代传统产业下降造成的缺口,但希望和未来正孕育其中。
有专家分析,非经济因素对辽宁经济的扰动也不容忽视,辽宁统计挤水分,也是导致上半年一些数据降幅偏大的原因。
采访中,不少企业家和专家认为,虽不敢说辽宁经济现在已经到了谷底,但继续大幅下滑的可能性不大,下半年和明年有望筑底企稳。
“三多三少”——辽宁经济转型为什么这样难?
“三驾马车”中,投资无疑是辽宁经济的主引擎。但上半年这驾马车明显动力不足,是主要原因。深究其里,“三多三少”问题十分突出:
——一些地方传统产业存量较多,有市场有条件的新项目较少,需要解决资本有钱无处投的问题。
“鞍钢上半年固投同比下降97%,”鞍山市政府一位负责人说,钢铁市场低迷,波及上下游,投资大面积下滑。
尽管鞍钢在鞍山经济所占比重仅为1/8,但围绕鞍钢配套的上下游产业加起来,仍顶得上全市经济的半壁江山。
“结构单一,必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金凤君说。上半年,经济下行的压力由“原字号”“初字号”向传统装备制造业传导更加明显。
传统项目虽多但效益低,新型项目虽好,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需要培育成长的时间。一些专家说,这也是辽宁今年续建项目多,新建项目少的重要原因。
“东北种了几十年的苞米和水稻,一下子要换成其他经济作物,哪有那么快?”深圳共享集团董事长路伟表示,一些新产业、新业态在东北还没有发育成熟,无论是上下游产业还是人才,都缺乏配套。这是新项目投资不多的重要原因。
——一些国企转型中身上负担多,手头余钱少,需要解决他们有项目无钱投的问题。
作为中国最大机床厂,沈阳机床集团凭借I5智能机床实现机床智能互联,推出智能工厂孵化服务方案,今年上半年新增订单1.5万台,同比猛增5倍。但企业由于资金趋紧,产能扩张受到阻碍。
一家著名的投资机构非常看好沈阳机床集团的潜力,但终因沈阳机床集团资产负债率过高而止步,企业申办金融租赁业务也因此一直未能获批。
“现在一沾个煤字,银行就躲得远远的。”抚顺煤矿电机公司总经理贾利满说,“我们的煤矿防爆电机在全世界都是领先水平,但上半年银行抽贷1.7亿元。企业要转型,没有资金不就是空转吗?”
“只要给点阳光,我们就能灿烂!”采访中,一些国企负责人表示,当前,企业转型升级也到了滚石上山的关键阶段。对于那些确实有市场、有效益的企业,尤其需要金融帮一把手。
——一些民营企业投资意愿多,因对营商环境有担心付诸行动少了些,需要解决他们有钱不愿投的问题。
辽宁民间投资占全省投资的比重达到了7成,是名副其实的投资“主力军”。但上半年,全省民间投资降幅达到近60%。
是没钱投,还是不愿投?
数据表明,截至今年5月底,辽宁省内人民币非金融机构企业存款余额为12776.9亿元,同比增长了14.33%。这意味着资本并没有离开辽宁,而是按兵不动。
一些民企负责人表示,在经济进入下行通道时,资本对营商环境的敏感度会大幅提升,一桩“小”事都会成为压倒它们投资计划的最后一根稻草。
企业遭遇“JQK”、人才“孔雀东南飞”、科技成果“墙里开花墙外香”……这些并不是辽宁独有的问题,但在当前却表现得比较突出,也就成了投资的“拦路虎”。
“我们企业感到,有的政府部门比较任性,不诚信,这是投资环境的大问题,”辽宁格瑞自动化设备公司总经理张若曦说,政府多补位、少越位,投资才会安心。
不可回避的是,发生在辽宁的重大腐败案件,对投资环境造成严重破坏。辽宁省工商联主席杨冠兴说,随着正风反腐的大力推进,构建“亲”“清”新型政商关系步伐的加快,资本的信心很快会回来。
“三稳三进”——辽宁经济靠什么打赢翻身仗?
爬坡过坎,滚石上山,就不会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必然要经历“雄关漫道真如铁”的艰辛。
采访中,不少辽宁的干部群众认为,辽宁上半年的经济状况,有一定的必然性,既不必惊慌失措,也不能任其“自由落体”。需要采取更有力的措施,稳中求进,变中突破:
——在稳住增长的同时,结构调整要大力跟进。
采访中,许多基层干部表示,辽宁当务之急是要遏制投资下降的趋势,防止对经济产生伤筋动骨的损害。
从2014年《国务院关于近期支持东北振兴若干重大政策举措的意见》,到今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的若干意见》,党中央和国务院为东北谋划了一批重大生产力布局项目。
此外,国家还在制订东北地区产业发展指导目录,设立东北振兴产业投资基金,这将对稳增长发挥关键作用。
然而,稳增长并不是单纯的加投资,而是既要保障合理有效,更要注重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否则不仅市场不会接受,从长远看也不会真正稳住经济的基本面。
记者在沈阳、大连、鞍山、抚顺等地采访中,看到政府部门都忙着招商、落项目,几位市长在接受记者采访后,紧接着都是会见客商。在沈阳中德(沈阳)高端装备制造产业园,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李宝军说,虽然他们渴望投资,但是也是有选择的。他们已累计吸引德资项目144个。
“就像治理雾霾不能等风来,做企业不要等待市场好起来。”抚顺特钢公司常务副总经理刘振天说,我们要有清醒头脑,即使好起来,也不会是大路货的市场,而是高精尖的市场。“不调结构,就没出路。”
“辽宁要规划新的投资载体,引导投资流向新增长行业中去。”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研究员高国力说,这样才能逐步改变经济发展易受到市场变化冲击的脆弱性。
——在稳住民生的同时,改革创新要加快推进。
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必须稳住民生大局,加快改革创新的步伐。
辽宁省发改委、财政厅等部门负责人表示,今年将确保民生支出不降低或继续提高,将确保25万建档立卡贫困人口的脱贫攻坚如期完成,确保不出现拖欠工资、养老金现象,防止经济下行压力传导到民生领域。
面对困难,辽宁必须用改革的“进”,才能真正实现民生的“稳”,增强发展的信心。
从上半年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大潮已经涌起。
上半年,辽宁化解煤炭产能350万吨,钢铁产能210万吨。年内将确保完成煤炭行业1327万吨、钢铁行业602万吨的去产能任务。
针对部分民企反映的营商环境问题,辽宁省委省政府最近在部署下半年经济工作时,强调把软环境建设摆在更加突出的重要位置,以强有力的措施和实实在在的办法,着力解决影响投资、营商等软环境的突出问题。
针对强化创新能力问题,企业自身更在行动。抚顺特钢从大路货的市场拼抢中撤了下来,专注高端产品,上半年实现利润1.33亿元;以沈阳新松为代表的机器人企业不断推出新产品,产量增长了35.2%……
——在稳住预期的同时,拼搏的精神要着力增进。
在经济下行过程中,信心是经济大厦的支柱,也是引导资本流动的指挥棒。
今年4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的若干意见》正式印发,吹响了新一轮东北振兴的号角。它向全社会传递出了党中央、国务院全面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决心,这将极大地增强全社会对辽宁振兴发展的信心。
但“滚石上山”,更要靠辽宁人敢闯拼搏的精神。辽宁必须拿出“共和国长子”的担当,拿出祖辈“闯关东”的拼劲,拿出改革开放之初“敢为天下先”的闯劲,在密布荆棘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数据虽然不好看,但我们心里不服气,对发展有信心。”沈阳市一位副市长的这句话很有代表性。采访中,记者感到,辽宁的不少政府官员和企业家仍然对未来抱有信心。
“上半年数据公布后,很多朋友给我打电话,问东北经济怎么了,我一接这样的电话就很烦,”沈阳防锈包装公司总经理刘洪文说,“要往前看,好不好关键看转不转;我们原来的客户是钢铁企业,上半年就转到汽车行业了,利润增长77%。”
中国“果醋”发明人,沈阳麦金利食品公司董事长许慕侠最近将苹果醋卖到了醋乡山西,并占据一席之地。她说:“要脱离苦海,得自己唱国际歌,自己救自己!”“越是困难越要有精神,我要做红色娘子军里打不垮的‘吴清华’!”
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今年以来,辽宁省出台了一系列措施稳增长、促改革。辽宁将今年确定为“项目年”,全省上下各级党委、政府全力以赴抓项目建设。不少城市还相继成立审批局,集中审批事项,优化发展环境。目前,这些措施正在显现效果。
记者在采访中注意到,一些资本,已在低潮入市,抢抓商机。
今年初,华晨宝马汽车公司新发动机工厂在沈阳开业;6月,德国总理默克尔带着20家知名企业访问沈阳,推进德国“工业4.0”与“中国制造2025”战略对接;7月,总投资55亿美元的英特尔高端存储器项目在大连提前投产……
辽宁省委书记李希说,辽宁经济出现的困难,有结构原因,有体制机制原因,也有政治生态的原因。辽宁正在经历刮骨疗毒、转型升级的艰难过程。现在要咬紧牙关,把数据做实,把民生办好,抓好政治生态建设,抓好结构调整和改革创新,辽宁经济定能浴火重生。
滚石上山,爬坡过坎。唯改革者进,唯敢闯者胜。
“十三五”开局之年,新一轮东北振兴战略已扬帆起航。机遇与挑战同生,困难与希望并存。只要坚定信心、百折不挠地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加快破解体制机制和结构性顽疾,就能实现全面振兴。
原标题:“滚石上山”看辽宁——辽宁当前经济形势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