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环境史：从史前到现代》
马立博阐释了几千年以来人类那些时而细致精心、时而又粗疏大意的活动是怎样改变中国的地貌景观，以及这些变化又是如何反馈和影响人类事务的。他也向我们展现出，虽然近现代中国已经没剩下多少“自然”的区域了，但它仍然是一个巨大而重要的生态多样性蓄积地。在我们今天的时代，中国的生产和消费已经影响到了远离本土的其他地区——如马立博所指出的，这种现象在历史上也曾发生过——这些故事最为重要，而阅读这些故事也将使我们每位读者都从中获益。
—— 彭慕兰(芝加哥大学)
“中国所有的工业和城市地区都在经历着难以忍受的严重空气污染，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煤炭主导着中国的能源供应，而煤炭清洁和充分燃烧的能力还很不足。”
为高速的经济发展供电——以煤炭为主
为了推动工业化的迅速发展，中国需要供应大量的电力，这也的确是建设三峡工程等水电工程最主要的原因。水能和风能是中国用于发电的两大主要可再生能源，但即使再加上用于加热水的太阳能和各种高效节能方法的运用，可再生能源总计也只能满足2020年中国预计能源总需求量的20%。因此，中国不仅需要在现有的22万座大坝的基础上继续修建水电站，还要以几乎每星期一个的速度建设燃煤电厂。虽然其中一些新厂采用了清洁燃烧技术并正在逐渐取代那些低效率的电厂，但仍然需要开采大量的煤炭并运到这里;而且，无论这些技术多么先进，燃煤电厂总还是会排放温室气体，加剧全球变暖。即使是在中国具有很大发展潜力的新型绿色发电技术，如巨型风力涡轮机，也需要配合建设更多的燃煤电厂以备无风时供电。(“China’s Wind Farms Come with a Catch：Coal Plants,”The Wall Street Journal，September 28，2009.)因此，到2009年中国已经超过美国成为全世界最大的二氧化碳排放国和全球变暖的最主要贡献者(水泥厂的排放量占到了中国二氧化碳总排放量的20%。)，这一惊人的转变反映了中国在过去六十年特别是近三十年中工业化的高速发展。
煤炭和钢铁已经成为19世纪西欧工业革命和1930年代斯大林领导下苏联工业化的代名词。中国拥有着巨大的煤炭储量，主要集中在华北和西北地区，对于这些能源的开发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宋代那场流产的工业革命时期(参见第三章)，19世纪后期中国开展“洋务运动”时，为建立起能够抵御西方和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强大军事防御能力，也开办了一些煤矿。但对中国煤炭资源的长期大规模开采利用还是在1949年以后中国共产党制定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1953—1957)。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在邓小平“致富光荣”的号召下，小型煤矿和小型燃煤电厂迅速发展起来，中国也开始生产出数量庞大的工业产品，不仅满足了国内市场的需要，还出口到世界各地。
到1989年，中国已经超过苏联成为世界最大的煤炭生产国，工业和城市用电的75%都源自燃烧近十亿吨的煤炭，“其中大量都没有经过清洁和充分燃烧，或者缺乏对空气污染的控制”(Smil，China’s Environmental Crisis，117.)。在邓小平改革开放之前，绝大部分煤炭都来自大型国有企业，而在此之后，成千上万的小煤窑(绝大部分是非法的)开始供应着激增的市场需求。
无论规模大小，中国的煤矿和燃煤电厂都对本地和全球的环境产生着重要的影响。劣质和未经洗选的煤炭是造成细颗粒物污染的主要原因，低效燃烧则会向空气中排放大量的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对矿工身体的影响也非常严重，他们的肺部和面孔，以及当地的水资源和景观都变得黢黑。正如瓦格纳•斯密尔所指出的：“中国的大型煤矿要达到可以接受的煤尘和工作安全水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前的状况确实令人震惊，慢性支气管炎和尘肺病导致矿工们三十多岁就丧失了劳动能力，煤炭开采百万吨死亡率至少是美国的30倍。”非法小煤矿的状况可能还要更糟，由于地方官员的贪污受贿，煤矿安全完全没有保障;此外，煤矿开采后的废渣也会被露天丢弃在地上，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有毒有害成分逐渐向地下渗透，还会污染当地的水源。
中国所有的工业和城市地区都在经历着难以忍受的严重空气污染，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煤炭主导着中国的能源供应，而煤炭清洁和充分燃烧的能力还很不足。”
与各种大小发电厂排放二氧化碳、造成全球变暖相比，细颗粒物不仅会污染中国的城市空气——世界十大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中七个都在中国，还会进入全球大气环流并沉降到世界各地，位于美国加州太浩湖(Lake Tahoe)附近山区的空气过滤器都因煤烟而变黑了，洛杉矶地区的绝大部分细颗粒空气污染物也都来自中国。
不仅是中国，所有造成全球变暖的国家都日益面临着抑制温室气体排放的国际压力(在下文中我们将会看到2009年和2010年的世界气候大会的成果)。中国表示愿意减少排放，同时也已经开始投资开发风电和其他绿色技术。即使如此，中国仍在以平均每星期一个的速度建设新的燃煤发电厂，同时在河流上建造更多的大坝，而这些还没有将汽车的排放问题考虑在内。
每天晚上，庞大的蓝色和红色大货车队伍都会涌入中国的主要城市，在回荡着的发动机轰鸣声中，柴油发动机排放出黑烟，连汽车大灯都变得暗淡模糊了。
汽车王国
中国的能源需求和消费的激增，不仅是因为它正在快速转型成为一个生产和出口钢铁、水泥、铝等初级产品和大量服装、玩具(主要出口美国)以及消费电子产品等的工业化强国，还因为它的小汽车和卡车拥有量正在飞速增长。这些汽车并非来自进口，2009年，中国已经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制造国，年产量接近1400万辆，预计到2012年时将达到1600万辆。当然，美国汽车产量由于2008—2010年的全球经济衰退而有所下降，但中国的汽车产量的确增长迅猛，美国也不太可能在近期内达到1600万辆的生产规模。为使汽车能在全国各地畅通无阻，中国已经掀起了一股高速公路的建设热潮，总里程自2001年以来翻了一番，达到23万英里，仅次于美国。
虽然中国的一些小汽车是高里程汽车，全电动车在2010年也已经进入了市场，但要真正让所有这些车辆都能正常开动起来，还需要建设全国性的省际公路体系，也需要全球性的石油和天然气勘探、钻井、炼油和分销产业链的支持。J R 麦克尼尔曾经分析过这一系统的环境后果，并发现中国对此有着重要的影响。中国国内的油田目前大约可以供应全国需求量的一半，这就已经对西北的新疆进行了密集的开采，因此中国已经开始在全世界探索新的石油供应地，与加拿大、俄罗斯、伊拉克、委内瑞拉、苏丹等国家的石油公司都签订了合同。
中国不仅发展了汽车产业，还形成了一种与美国更相似，而不同于日本或西欧的主要依赖小汽车的交通模式，在这里，我并不打算详细探讨中国汽车产业和交通模式对环境的影响，而只需要简单提一下，这些车辆拥堵的街道和围绕城市的高速公路都给当地增加了有害的雾霾，也进一步加速了全球变暖。中国正在形成的“汽车文化”看起来和美国很相似——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中国公司收购通用汽车下属的悍马SUV品牌，另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方面是大面积的交通堵塞：在2010年9月17日晚上，北京拥堵路段的峰值超过了140条;2010年8月末，京藏高速公路进京方向，上万辆车绵延近百公里，拥堵持续了十天。(详见The New York Times，September 25，2010，A6。)，而这正是中国城市空气污染的重要贡献者。Conover曾总结道：“这使人联想到那已经褪色的美国生活中的浪漫情调，这些拥堵的汽车看上去也变得有趣起来。不过在这方面，美国文化似乎比中国的更成熟，而且拜后见之明和统计概率所赐，在中国汽车方兴未艾之际要遭遇一场多辆汽车连环相撞并不难。我在北京的时候，《自然》杂志报告说这里的空气污染比先前以为的要严重得多。二氧化氮的浓度在过去的十年里已经增加了50%，而且还在加速积累之中……北京2004年二氧化硫的浓度更超过纽约一倍多，空气中的颗粒物含量则要高出六倍以上。去年(2005年)，中国颁布了第一部全面的汽车污染物排放限值及测量方法，但估计不会对交通运输业的大量二氧化碳排放产生多大影响……”这里我将多介绍一点的是，中国的卡车车队及其对中国污染问题的影响。和美国一样，从在城市间运送物资的小型短尾卡车到遍布中国所有高速公路网的大型货车，都属于柴油动力车。由于大多数城市的道路在白天都非常拥堵，货车进入市区范围的时间通常会被限定在夜间和清晨的几个小时。“每天晚上，庞大的蓝色和红色大货车队伍都会涌入中国的主要城市，在回荡着的发动机轰鸣声中，柴油发动机排放出黑烟，连汽车大灯都变得暗淡模糊了。”
由于多种原因，中国卡车使用的燃油质量非常差且含有大量的污染物，在中国城市居民的门阶和家具上都可以看到这种尾气颗粒物的沉积，当然很多也被吸进了肺里。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为了保持经济的高速增长而将石油、天然气和柴油的价格控制在低位，这样既可以保证商品在全国各地的运输，又能对中国的出口品制造商提供一种实质上的补贴;而面对这种政府制定的低价，中石化等营利性石油企业，就会在购买原料炼油时寻找那些低品质、硫含量很高——相当于美国的130倍——的原油，来降低自己的成本。中国的柴油还会排放出比美国或欧洲标准更多的二氧化氮，从而形成光化学烟雾的污染。而等待进入城市或排队加油时出现的长时间柴油机空转，更进一步加重了这些污染。
由此带来的环境和健康后果是可以预见的：“国际专家认为，有数以亿计的中国人每天都在接触有很大潜在危险的烟尘颗粒和烟雾。”炼油厂没有动力去提升自己的设施，因为它们在柴油提炼当中已经亏了。中国虽然有能力生产高排放标准的卡车，但却并没有这样做，因为这虽然更新，但会比那些便宜的、污染较严重的卡车成本更高。中国政府也一直对施行更高的排放标准不感兴趣，这显然也是因为担心油价上涨会导致农民和卡车司机因不满而产生暴力行为。
本文节选自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中国环境史：从史前到现代》
原标题：煤、车、油——美国环境史学家马立博眼中的中国空气污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