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日本核电危机仍在发酵,何时消患于无形,或是一道无解的命题。
3月下旬,我去了山东荣成,这个三面环海的宁静小城,有个响亮的外宣名片:世界上首座有着第四代技术的核电站在此修建。
其时,正是核电新政发布一周,基于日本核电危机带来的前车之鉴,国务院常务会议重拳出击,意对国内狂飙突进的核电降温。
按照编辑部的策划,选择荣成作为解读对象,切口就是新政之后所建核电是否会停,在建是否有违现有政策。
坦白而言,出差之前我稍有忐忑,因为采访某核电专家时了解到,新政对于近10年来已经报批或者在筹建的项目,几无影响。
而荣成核电的可行性报告自2005年通过审查后,其后进入国家中长期发展规划,这样有着厚重“份量”的项目,不会轻易就可撼动。
吸引我去的主要因素是,当今全球核电二代技术仍在当道,三代技术尚未试水,四代技术遥不可及的现在,荣成凭什么要给自己贴上“核电四代”?
在没有被市场检验的情况下,四代技术的安全性、可行性、经济性到底如何?
我得承认,每每调查都会预设一些“先入为主”的问题,这样让我明晰自己的方向感在何处,避免无的放矢张皇无措。
到达荣成核电站时,紧邻厂区的一个村子引起我的注意,而当天尽管周日,荣成核电的筹建工作仍在进行,一切显得有序。
其后采访当地官员以及华能集团,几乎给出的意见高度一致,前期工作仍在进行。这与我之前采访的专家观点,不谋而合,新政不会对这些项目有何影响。
采访一天之后,获取的信息没有章法,凌乱不已。在晚上八点钟行人寥寥的宁津街道,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小时,为文章的落点苦恼。
最终的文章题目是:《核电“四代”项目维继 厂区毗邻居民居住区》,文章重点报道所建厂区与居住区之近,由此带来对于核电辐射之忧。
因为采访当地居民知道,不予搬迁的重要因素在于当地官员宣称四代技术太过安全,没有搬迁必要,由此我在文后引出对于四代技术的争议。
采访的汤紫德出言不逊,对于四代技术颇有微词。而我的疑问是,这样一项从未被实践所验的技术,当地官员以及企业就言必称“安全”,是否为时过早?
调查发现,正是这种对于核电建设公众参与的缺失,获取信息的缺失,核电知识普及的缺失,让当地百姓早前对核电漠然,现在对核电恐慌。
文中最后直指这种缺失背后的制度成因,以及当地政府在这方面的作为羸弱。经过修改之后成文近五千字,于己而言这已尽力。
而最终经过部门主任及编辑“解牛般”的“烹炒”之后,有了新的味道,文章主要论及毗邻居民居住区的正当性,题目是:荣成第三代核电站仍在稳妥筹建。
次日来到成都总社,何老师在有各新闻中心参训记者的会上,将此文列为犯下“先入为主”大忌的“范文”。
此前我跟编辑沟通中就称,我根本没有带着会否停建这样的问题而去,吸引我的只有一点:全球唯一一座四代技术的核电站在此……
我不满足于简单地就事论事,历来相信一件事件的发生有其偶然和必然,呈现于新闻纸上更多的偶然,不足以触动某个行业的神经,于读者而言亦不过瘾。
最终耗费时日的报道,显得“深度不深”、“特稿不特”。即便可以冠上系列追踪,也多少显得轻飘无力,读者在碎片化的信息中,不知能否理出个所以然?
有时我们可能易于陷入自己的“阳谋”,认为某新闻事件的演进结果“可以有”或“应该有”,而实地调查发现,这样的结果“真没有”。
之前想象的结果并不存在,这是调查中常有的沮丧,我必须在穷尽事实的基础上,重新选定报道方向,如果一味地向往预订的方向靠拢,新闻肯定会变质。
历来不大相信先验性的东西,每次真相的剥离,都有不同的方法论。当不同事件呈现不同的形态,我们该为早前预设的“阳谋”所警惕,可能这会脱离于事实本身。
另外我在遵照事实的基础上,乐意于自由而敞亮的表达,也不满足于用冷冰的文本面孔示人,觉得读者不会只要求信息,他们或许要“悦读”,那怕是财经。
此处可以略去若干字吧,或许是积郁太多,终于病倒在西北高原的小城,尽管春风和煦,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