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智库观察:作为国务院确定的12个国际产能合作行业中的一员，电力行业也是“一带一路”国家需求与中国优势产业互补性最强的行业之一。
中国电力行业走出去比较早，其中火电项目因其成熟的技术和较低的成本占比很高。火电项目以煤炭为原材料，其中煤炭的供给和运输是影响电厂盈利与否的关键环节，特别是长期供煤协议还会牵扯到诸多利益相关方：供煤方、运输方、购电方、售煤方、贷款银行，所以签署一份周密的长期供煤协议就成为整个项目顺利运营的重要保障。
什么样的协议才可称为周密?要考虑哪些细节?走出去智库今天独家分享特约专家、中国华电集团公司国际业务部主任傅维雄的署名文章，以一份海运煤的长期协议为实例，从煤源到运输，从收货到结算，细致分析其中可能疏漏的细节，给出极富操作性的建议，供各位读者参考。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走出去智库CGGT” ID：cggthinktank 作者：傅维雄)
要点:
1、签署长期供煤协议，需关注煤源问题，从经济性的角度出发，虽然产煤地可能不少，但考虑到煤价、运输费用等因素，也只能在有限的产煤区域采购。
2、运输煤炭时，从经济性角度来说，用大船直接靠泊码头最合适。但由于码头装卸能力限制，可能只能用中小型船舶，或者大船先海运、小船再驳运。因此签署长期协议时应该对船型、码头条件、装卸方式甚至航线进行综合比较。
3、收货时如何计量，如果产生了滞期费由谁来出，交货方式是CIF(到岸交货)还是FOB(离岸交货)，这些问题也需在供煤长协中明确约定出来。
正文
文/傅维雄，走出去智库特约专家、中国华电集团公司国际业务部主任
供煤协议是指供煤商与燃煤电厂就煤炭供应达成的贸易协议。一般说来，供煤协议牵涉到至少五个利益相关方：上游负责提供煤炭的煤矿方、中间负责运输的运输方、下游负责接收煤炭的电厂、负责支付电费的购电方，以及负责煤炭贸易全过程工作的供煤商。
供煤协议在境外燃煤电厂项目中是个重要的协议，尤其是长期供煤协议。
一是贷款银行会关注。因为它关系到电厂最主要的原材料供应的稳定性和经济性，会影响还贷安全;
二是购电方尤其是签了带有煤电联动条款购电协议(PPA)的购电方会很重视。购电方不希望煤买贵了，因为它直接影响购电方要支付的电费;
三是电厂更关心。作为煤炭用户，既要煤量不亏吨、煤质不亏卡，也要在煤价上不花冤枉钱;
四是供煤商最担心。既担心上游煤买不到、煤买贵了，也担心电厂验收、付款时出幺蛾子，还担心运输环节的费用包不住、船期锁不定。
虽然多方都有利益和风险的关注点，但总体而言，供煤商的焦虑感还是更强些，因为他既可能因成本利润倒挂直接产生经营亏损，也可能因供煤不及时被罚款而造成经营损失。本文以为某外国电厂供应海运煤的长期协议(下称“滨海长协”)的审查实例来加以分析。
1 煤源问题
煤源需从煤矿方获得，且一般得负责装运到船上。煤源的问题从签订供煤协议时来看，主要关注三大问题：
1、煤源丰富性
显然，来源越丰富、选择余地越大，对供煤商而言越有利，他可以货比三家，而且不容易断煤。造成煤源紧张的原因一般有如下情形：
一是技术限制。电厂锅炉都有设计煤种，煤质偏差太大会影响燃烧的经济性与安全性，因此协议中对煤质的规定将直接限制煤源选择的便利性。
二是政策限制。比如即使电厂允许，但电厂所在的东道国由于对环保的重视，也可能会禁止进口灰份、硫份高的煤。
三是产地限制。比如从煤质要求的角度，只能在若干产地买到需要的煤;比如从经济性比较的角度，虽然产地可能不少，但考虑到煤价、运输费用等因素，也只能在有限的产煤区域采购。比如“滨海长协”中所需的煤种就被限制在印尼某矿区，澳洲煤没法使用，南非煤由于距离更远，经济上又不合算。
2、煤源稳定性
煤源稳定性既关乎供煤商的履约能力，也关乎电厂是否会断煤停机，所以各方都很关心。
一是天气问题。如印尼雨水多，且多为露天矿，连续下雨将影响产煤，也影响煤矿到码头、码头到轮船的运输装卸。
二是政策问题。环保政策、产业政策、国家间关系、国际制裁等都会造成煤源受限或中断。我们曾经到朝鲜考察洽谈煤矿投资，当时朝鲜国内对于是通过煤炭国际合作助力经济建设，还是把这些资源留给子孙后代，产生了激烈争论。同样是朝鲜，由于“导弹危机”招致国际制裁，造成其自产煤炭出口受限的窘境。
三是履约不力问题。由于自身煤源不足，或是经营出现问题，或是一些签订了长协合同的煤矿方可能突然爽约，此时供煤商由于各种因素限制又难以快速地从别处采购弥补。
相关阅读：
3、计价合理性
煤源价格的确定一般有随行就市、季度议价和指数计价三种。前两种问题不大，一般都与市场行情比较吻合。但对于中长期供煤协议，为了方便，往往会采用指数计价方式，即按确定的国际煤价指数作为基本价格，再减去一个用于调整的折扣系数。在此，需关注两点：
一是计价指数要合理。如前述的“滨海长协”，煤源是印尼5000大卡/公斤的某种煤源，但计价指数是澳洲纽卡斯尔港的6000大卡/公斤的基准，印尼矿方很少人愿意用这种指数计价。
二是折扣系数要合理。该系数实际上是用来反映当前市场变化的，买方市场时一般是升水系数，即折扣系数为正，反之则是贴水系数。但“滨海长协”中却固定为正，对于长协而言这是个很大的风险。
2 运输问题
煤炭的海运环节也极其关键，不仅影响经济性，也影响安全性，它受到运输工具、接卸条件、天气等因素的共同影响。
1、船型适应性问题
从经济性角度来说，用大船直接靠泊码头最合适。但由于码头装卸能力限制，可能只能用中小型船舶，或者大船先海运、小船再驳运。另外，不同的装卸船方式亦有区别，中小型船舶可能只有吊杆，没有抓斗，从而会影响成本和效率。所以应该根据船型、码头条件、装卸方式甚至航线进行综合比较。
如前述的“滨海长协”，印尼煤如果用3万吨的中型船，运费可能比5万-7万吨大型船再过驳到电厂码头还贵。以上各种因素的互相影响，再加上供煤协议中的运输计价方式如果不合市场实际，可能找船就变得困难了。比如3万吨的中型船，由于东南亚航线比较紧俏，船东一般只愿意随行就市定价，多不愿意按航运指数计价。
2、运输安全性问题
比如天气原因，台风一来，往往多天无法装卸和航行;
比如船东可靠性问题，经济形势一变，船东爽约甚至倒闭的屡见不鲜。大公司虽然长协执行情况较好，但供煤商的议价能力又变弱了;
比如航行安全问题，2010年“深能1#”运煤船就因在澳大利亚触礁搁浅而造成极大麻烦，后来更被当地政府索赔相当于6.1亿元人民币的环境污染赔偿。
另外，印度洋等航线的海盗出没频繁，运煤船被扣并索要赎金的情况时有发生。
3、计价合理性问题
海运费是基本运费和附加费之和，影响因素不少，要长期锁定也不容易，与航线、船型、装卸条件、经济形势、报关报检等都有关。
比如附加费，就可能有燃油附加费、低硫附加费、运河附加费、安全附加费、绕航附加费、港口附加费、汇率附加费等，这些都可能受经济形势、航线、政策等变化的影响;
又如基本运费，虽然仅是船舶租金与船用燃油费用之和，但船舶租金也有不少细节，如“滨海长协”中规定的船舶租金是以波罗的海干散货运价指数(BDI)的S2指数计价，但就装运印尼煤炭而言，大部分船东都是从新加坡租船到印尼装货，5万吨级等船型十分抢手，租金一般比S2指数高1500美元/天，这明显要吃亏。
另外，船用燃料费用的计算也有门道，一是计价指数的合理性，如“滨海长协”用的是新加坡普氏(Platts)指数，其吻合性就好些;二是燃油耗量合理性，包括是否符合常用船型，是否分航行油耗和在港(装卸)油耗等。
3 验收结算问题
1、收货问题
一是数量、质量验收。对供煤商和电厂而言，这都是最重要的环节。影响因素包括计量点和计量方式。比如在小船上的水尺计量，船次多了累积误差就可能较大;比如煤质取样和化验，即使有操作规范和第三方监督，人为因素还是会对结果产生一定的影响。
二是滞期费用。码头的天气情况、接卸能力都可能造成卸船滞期，滞期费怎么算、谁来出，往往是合同中容易忽略的问题。“滨海长协”中就没有明确约定，而这笔费用可能会不小。
三是交货方式问题。在大船上交货还是转驳到码头交货，是CIF(到岸交货)方式还是FOB(离岸交货)方式，这些都必须明确，这样才有利于货物与风险转移点的明晰。“滨海长协”只规定电厂码头交货，这很容易引起争端，因为这期间还有很多工作和费用问题。
2、付款问题
一是付款速度。短期贸易一般都是先付定金，到货后再付大比例货款，验收无误后付清余款。但长协贸易可能付款时间长，占用大量财务费用。比如“滨海长协”规定是在卸货一个月后付款，影响供煤商成本可达0.5个百分点，影响利润则达5个百分点。
二是结算方式。银行承兑汇票、商业承兑汇票、信用证、银行保函、银行汇票、现金支付等都是有效的结算方式，需要注意的是票据的兑现便利性，出票方的资信、票据瑕疵、票物不符等都可能造成兑付困难。
相关阅读：
4 其他问题
供煤协议需要关注的远不止煤源、运输、验收结算三个环节的问题，其他一些问题也同样关键，比如违约责任、不可抗力、争议处理、检验方法、质量偏差处理等，需要认真关注。此处着重分析以下问题：
1、铺底煤炭问题
长协贸易中往往会要求供煤商先期供应铺底煤炭，以满足电厂基建试运的需要，待电厂收到首笔电费甚至实现商业运转后再付款。但如果煤量过大、时间过长，就会造成供煤商的大量资金占压。
如“滨海长协”中就要求首批煤炭要满足全厂30天的用煤要求，且长期占压。按年化率6%初步测算，25年将损失的财务费用就达2000万美元以上，且没考虑货币贬值和机会成本等因素的影响。
2、转驳小船问题
由于航道、码头问题，往往交货时须由大船倒驳小船，这将另外产生驳船运输的物流费，如驳船包租费、船用燃油费、港口费、税费、其他费用等，这些费用由谁支付、如何计算都很重要。
如“滨海长协”是规定由供煤商负责，规定的驳船包租费是个常数，但可按美国消费者物价指数进行调整，这显然问题不小，因为该电厂东道国的CPI经常是两位数，无法覆盖，而且今后还会有市场、政策的不时变化。
3、规费与税收问题
要把煤炭运到电厂码头卸货，不可避免会产生与航道、港口、海关相关的规费和税收，比如报关报检费用、港航港监费用、港杂费用等。这些费用名目繁多，难以考虑周全;此外由于政策多变，大多无法协商。因此需要在协议中明确疏导方式。
4、汇率问题
这也是个大问题。供煤协议中涉及到煤矿方、海运方、电厂方的收付款问题，如果结算币种无法随行就市并有效疏导，就很容易产生汇率损失。这种损失很可能导致整单生意都全赔进去。
“滨海长协”中这种问题就很突出，有的是美元计价和支付，有的是东道国币种计价和支付，没有设定汇率疏导因子。
5 实践建议
综上所述，供煤协议需要注意的问题还是不少的。尤其是长协，还会受到政策、经济形势变化的更大影响，不确定性更大。所以在签订协议时还需在风险上多加考虑，而不能采用短期贸易的理念来博弈。以“滨海长协”为例，我们就建议：
一是产购结合，分散煤源风险。通过参与煤矿投资锁定部分煤源，尤其是不同产地甚至是不同国别的煤源，以避免产煤区(国)因市场波动、政策变动的风险。也可以保留一定比例的现货市场采购的煤量，以争取更好的煤价。
二是计价指数合理，定期定量回顾。根据煤源特点，应采用与产地尽量接近的煤价指数;根据航线和船型，采用匹配度较高的船舶租金指数。船用燃料价格指数也应尽量符合实际，且与当地CPI挂钩。
另外，25年长协必须像LNG等燃料一样，除了有照付不议约定，也要有定期回顾机制。比如3年、5年一回顾，以进行合理修正。也可在价格变动幅度(偏差)达到一定数值时进行定量回顾，并合理修正。上述修正数值可在折扣系数中体现。
三是明晰责任，合理疏导，减少违约风险，降低税费风险。比如交货，是CIF(到岸交货)方式还是FOB(离岸交货)方式?比如卸船，是转驳还是直接靠岸?滞期费是电厂出还是供煤商出?比如东道国手续、规费与税收，谁负责办理?能否在电价中据实疏导?比如计量点，是在大船还是小船?
以上探讨的虽然只是海运长协煤炭供应的问题，但实际上对其他燃料供应也有类似的问题，甚至对所有生产项目的国际原材料供应协议而言，这些问题都是大同小异的，都有参考意义。
比如油气供应，也会受恶劣天气影响，下雪就会造成气井和管道冰堵;比如煤炭的汽车运输，也有装卸能力问题。几年前有人曾推荐过一个中亚煤矿投资项目，据说效益很好。但根据现有运输条件和天气条件计算发现，平均一分钟就要装卸一辆煤车，极不现实。
故此，签订长期原材料供应协议需要格外慎重，不能只看到收益，更需注意供应的安全和风险。
作者简介
傅维雄，走出去智库特约专家、中国华电集团公司国际业务部主任，教授级高工。拥有30多年电力系统工作经历，10多年海外电力投资实战经验，熟悉海外电力项目开发业务，对国别风险管理、市场机会评估、商务架构设计等有深刻理解。
原标题：一带一路｜境外燃煤电厂项目：长期供煤协议，怎么签才能避免风险？【走出去智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