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冷却塔里的福报和危险信号有工人把自己的幸存经历归结为福报,更多工人在多年的经验和工作记录中,找寻江西丰城电厂坍塌前的危险信号。最高检察院12月19日消息,检察机关已对江西丰城发电厂1124特别重大事故所涉10名职务犯罪嫌疑人立案侦查。其中,9人存在严重失职渎职问题,对事故的发生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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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电厂事故幸存者:工友没系安全绳索 反而逃生

2016-12-20 10:38 来源:每日人物 作者: 卫诗婕

原标题:冷却塔里的福报和危险信号

有工人把自己的幸存经历归结为“福报”,更多工人在多年的经验和工作记录中,找寻江西丰城电厂坍塌前的危险信号。

最高检察院12月19日消息,检察机关已对江西丰城发电厂“11˙24”特别重大事故所涉10名职务犯罪嫌疑人立案侦查。其中,9人存在严重失职渎职问题,对事故的发生负有重要责任。检察机关对9人以玩忽职守罪立案侦查,同时还对一名涉嫌行贿犯罪人员立案侦查。

当了二十多年建筑工的张向东遭遇了“小概率事件”——几十米高的脚手架在一阵崩裂声中倒下。

张向东是幸存者,在他看来,这是他命大,是老天的眷顾,是自己行善的福报。

他反复回忆那几秒。

2016年11月24日,江西丰城电厂,七号冷却塔上沿的混凝土掉落时,在几秒内,不同的工种性质已经将生死之门隔好。

“在下面”竖井作业的工人,迅速跳进竖井内,躲避掉落的建筑物,谁也不知道掉落的钢筋,会不会把头顶的木板打穿。

“在上面”修建塔壁上沿的工人,在七十多米的高空逃无可逃,几秒后,脚手架开始晃动,随后从塔壁剥离开来,一一倒下。

几十位工人葬身于一堆钢筋废墟之中。最年轻的,23岁。

事发后的几天,电厂已全部停工,那座巨大的白色烟塔像一截被斩断的管子,安静地伫立在丰城电厂空旷的工作台上。

在很多幸存者眼里,它像个圆形的墓穴,74条生命在那里终结。

七号冷却塔

24日早上七点左右,张向东和工友去食堂吃早饭,一个馒头、一个鸡蛋,吃饭间隙,他和工友聊起前几天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新闻:离这不远的宜春发生矿难,死了九个人。

“真惨。”张向东感叹。

尽管自己从事的建筑行业多有事故,张向东却从没担忧过工地上的安全问题,在他看来,那都是“小概率事件”。

今年9月,张向东从甘肃来到江西丰城,成为与河北亿能工程公司与丰城项目部达成劳务派遣关系中的一位建筑工,参与丰城电厂三期工程七号冷却塔的建设。

张向东不知道,自己这次参与的丰城电厂三期工程项目的施工单位,河北亿能烟塔工程公司,在过去6年间曾发生三起事故,共致10人死亡。

七号冷却塔,是一座设计总高度为165米的烟塔,自今年4月开工,现在已经完成了70多米。

最近几乎是工地最忙的季节。一个信息显示:该工程筒壁共119节,本周完成9节,累计完成41节,施工进度已完成超过三分之一。目前处于24小时两班倒的赶工状态。

按照合同,张向东每小时能赚到18元钱,工程结束后一次性支付。此外,他每月还能拿到一笔1000元的生活费,这些钱被他用来添置生活用品,喝口小酒,每周去外面餐馆吃一碗西北风味的面。

来到丰城电厂打工,对张向东来说是份不错的差事。老乡是这个项目的工组组长,拉来一票甘肃省天水市的同乡,一行人一起南下,有个照应。听老乡说,这家公司信誉不错,又是国家级的项目,不会拖欠工资。一天十个小时作业,自己完全能够承受。

项目原本预计在年底结束。张向东心里不停算着18的倍数,盼望着拿到工钱,能赶在春节前回家,喜庆地过年。

高空工人

远远看去,在建的七号冷却塔像一截巨大的白色管子,插在地面。它的腹内,每天有上百人的工程队伍在施工,比起外观,它的内部结构要复杂得多——

中央一口竖井伫立在塔内的地面,看起来像“塔中塔”,张向东所在的甘肃工作组就负责中央竖井的建设,每天在离地约30米的脚手架上施工,21人,包括钢筋工木工和水泥工。张向东负责钢筋作业。

另一组大队规模则更大。他们负责建设烟塔的壁身,需要在70米高的塔壁上沿内部作业。所以该组工人多为30岁以下的年轻人,上岗前需要经过体检,确认没有高血压、视力问题和恐高症,才可以录取。

高空队伍的班次同样分为钢筋工、木工、水泥工,钢筋工负责捆绑钢筋并固定,像是筑起烟塔的“骨架”;木工负责用1.2米的木板固定塔壁内外两侧,随后水泥工将水泥灌入两块木板之间,在“骨架”间填充“血肉”;经过一晚混凝土凝固后,再将木板拆下,行内称为“拆模”。如此循环往复,人们就能从外部看到烟塔像自然生长一样,每隔几天长高一点。

烟塔内部的四周装满了脚手架,装有电梯,直通塔壁上沿顶端。每天,高空作业的工人们一开工便需要上到顶部,装戴好安全绳索和安全帽后,开始作业。

7点10分左右,张向东进入塔内时,高空作业组刚好换班结束,钢筋工组下班,木工上班。

46岁的张向东一口气顺着人工搭建的脚手架楼梯向上攀,直到中央竖井的顶部。中央竖井只是塔内工程的一小部分,它的作用在于将灌入烟塔的热水向上引流,经由散热材料和挡水器,从而达到冷却的作用。

张向东弯下腰开始作业。他和身边的工友都没留意到,塔身顶端的东北边缘,有混凝土碎屑正在脱落。

远处的摄像头无声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坍塌

就像多米诺骨牌,第一块碎屑落下的那一刻,灾难发生了。

很快,由那处混凝土坠落点开始,烟塔上缘的外壁开始了逆时针的坍塌。

一种崩裂的“啪啪”声不间断地响起来,像是坚硬的塔身上被装了一条拉链,被用力撕扯开。张向东以为哪儿“开枪了”,吓懵了。

塔壁的碎屑大块地掉落,砸瘫了横亘在塔身的平桥吊。塔身内部四周的脚手架也开始顺次坍塌。伴随着呐喊,上面的人失去了抓手,开始有人从高空坠落。

张向东意识到出事了。他想逃,转身去解挂在身上的安全绳,可来不及了。他被头顶掉落的不明物体砸中,瞬间失去意识。

工友梁峰离张向东只有一米,他早上偷懒,没系安全绳索,这安全意识的淡漠反而为他逃生争取了时间,他以最快速度向中央竖井纵身一跃,隔三米是一层木板,他连续往下跳了两层,躲进了中央竖井内部空心的空间内。

塔壁上缘、平桥吊、四周脚手架倒塌而产生的声响,在2秒后抵达了距离冷却塔八百米外的餐馆,老板娘曾丽珍被“啪”地一声巨响吓到,闻声望去,一阵白烟从七号烟塔内缓缓升起。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电厂内可能出事了。几分钟后,大批救护车从餐馆门前驶过。

关于脚手架倒塌的时长,至今说法不一。有逃生者称经历了十来分钟,也有人称只有一分多钟。

梁峰始终躲在中央竖井内,凭声音判断外界的情况。在他的感知中,很快,外面死一般地寂静。他战战兢兢地探身,从中央竖井里爬出来时,眼前的景象非常惨烈:塔内5000多平方米的圆形地面,被倒下的钢筋和废墟填满,工人们的身体散落在其中。

他只花了几十秒的时间就跨越了废墟爬了出来,一连跑出了几十米才敢停下回头望,和他一起跑出来的工人也都停在那,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目光锁定在那座白色巨塔。

现在,它看起来像个墓穴。逃生的工人心里清楚,至少有几十条人命终结在那座塔内了。

危险信号

救护车赶到之前,贵喜已经跟随一大批正在休息的工人,从宿舍赶到了七号塔。

他与其他工人合力搬出了6具尸体,其中有几个是他认识的工友,也有与他朝夕相处的同宿舍舍友。至今,他都说不出来那种悲伤和恐惧:“太难受了。”

竖井工作组的20人,除了张向东昏迷在塔内,其余全部胜利逃生,只有一人在逃跑过程中崴伤了脚。他们得益于竖井内部的空间可以遮蔽,所幸,坠落的建筑物没有将木板砸塌,也没有将中央竖井击垮。

一整天的营救,工人从开始的面面相觑,变成了窃窃私语。

据施工工人称,施工队曾打着“大干一百天”的口号,模版每天一拆。有工人曾担心江西天气阴冷,是否不利于混凝土凝固。2016年11月17日,巡查人员曾在“安全巡查记录本”上写道,“河北亿能7号塔(事发冷却塔)内积水没有及时排出,部分基础泡在水里。”处理意见一栏写着“责成总包对河北亿能进行考核。”

贵喜回到宿舍。六张床铺从此空了。它们的主人已被确认在这场事故中丧生。凭经验判断,高空作业的工作组几无生还机会。死亡人数的保留,只在于遗体何时被找到而已。

确切的死亡数字被统计出来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了。

74人遇难。

高空作业队伍无一幸免。最年轻的遇难者叫孙华平,湖北恩施人,今年23岁。

张向东此时已经被送往丰城市人民医院,经过抢救,已转到住院部观察。他的前额发际线处缝了九针,左眼下方缝了三针。

他是幸存者中伤得最重的一个。同时,他也成为“没能逃出来”的那一批人中,唯一一个活着出来的。

我见到他时,是他苏醒后的第28个小时。他的额头布满深紫红色的伤痕,顶上一条足足六公分的口子,针脚七扭八歪,仿佛在提示医生缝合时的争分夺秒。

醒来后的这28个小时,尽管头疼,他没有怎么熟睡。一闭上眼,就是昏迷前见到的震撼景象:“钢筋碰撞的巨大声响,和七十米高的脚手架倒塌的情形”。

事发后的几天,不断有遇难者家属在丰城电厂的入道上鸣鞭炮、烧纸钱。

饭馆老板曾丽珍能够通过表情判断出餐馆的客人是不是逝者家属,“他们走进店里,面色都不好,吃着吃着就哭起来。”

他们中有人跪倒在地,由呜咽转为哀嚎,想要进入7号塔内,见见亲人的亡故之地。可现场已被封锁,由国家安全监管总局牵头成立的“事故原因调查组”将在此取证。

福报

远处的烟囱不断排出滚滚浓烟,融进橘红色的夕阳和灰蓝色的夜幕之间。那截白色巨塔静静地伫立。

陆续有人拿着工帽在小道上经过,脚步轻盈,仿佛这里无事发生过。

八公里以外的病房内,张向东正说着话,身子突然反射般地一震:“你快看!”顺他的手指方向,病房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画面是事发冷却塔的航拍图。

他沉默了,皱着眉,嘴角向下紧紧抿着,目光仿佛被电视吸进去一样。

和那些遇难者相比,他觉得自己命大,“真是天大的幸运。”

张向东初二就辍学了,二十多年的打工路,辗转新疆、内蒙、银川等地,始终在北方徘徊。这是他第一次来南方打工。

尽管来时坐了19个小时的列车,他丝毫不疲惫,只觉新鲜。长途汽车驶过赣江,窗外,烟灰色的天空和江水相连;快驶到丰城电厂时,途经丰城新区的新景点“丰水湖公园”,那是几年前当地新建的地标式景点,耗资三亿元。

园里有好多绿植,高耸的摩天轮、宝塔和华表建筑,还有好几块人工湖泊,张向东从没见过。他记住了这个地方,总在休息时骑着车来看。夜晚这里会亮起霓虹灯,宝塔会变成金黄色,巨大的摩天轮是紫蓝色,在夜幕中生辉。

“我来这个城市建设它,也要欣赏它。”他说。

不久前,他在赣江大桥下散步时,搬开一块石头,捉到了一只螃蟹。他从没见过螃蟹,也没吃过。他抓起那家伙仔细看了又看,它不停地挥舞爪子,努力挣扎。张向东想了想,把它放回了江里。

“积点福报。”

这几天,张向东躺在病床上,总想起那只蟹。人们都对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儿子前一晚赶到,在床边服侍,他想着,离开前得带儿子去一趟丰水湖公园。

 

大儿子递过来他的手机,屏幕里是小儿子的脸。小儿子见爸爸脸上淤红一片,左眼几乎睁不开,忍不住哭起来。

张向东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的眉头皱起来,眼眶瞬间积蓄了一股泪水,流进眼睛下方的伤口里,像灌满了一道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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